大秦镇天司 第765节
右侧区域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列。
一列是数十位从梁原域“请来”的高僧。
他们多为佛门在梁原域的核心人物,衣着华贵的袈裟,手持金光灿灿的法器,如禅杖、锡杖、金钵,神色中带着警惕、倨傲与一丝不易察净慈觉的屈辱。
为首的华严上座,金刚院首座觉藏、妙音寺方丈净慈等,都是梁原域中高僧。
另一列则是寥寥数位身着简朴灰色或褐色僧衣、面容平和的僧人。
他们是青天洲甚至更早流入雍天洲的大乘佛法修行者代表,如净坛上人、苦行僧慧心、智慧尊者法明等。
虽身外无宝光加持,那份源自内心的宁静祥和却让人无法忽视。
后方及两侧区域,近百位气息剽悍的武勋战将和武道宗师位列两侧及后方。
当先人物有镇远将军,远明侯魏豹、飞熊军统领,青山伯燕北、皇城禁卫神箭营主将黄翎等。
还有几位江湖宗师,铁掌宗师铁狂屠、狂刀客萧战等。
他们或腰悬利刃,或拳骨粗大,虽大多不通佛儒经义,但此刻都神色凝重,目光如炬地扫视全场。
季云堂轻咳一声,声如金玉交击,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诸位同道、高僧、将军,”季云堂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番大集于广济堂,非为清谈玄论,乃奉陛下旨意,为我大秦与梁洲谈判定下基调,彰显我大秦天威气象!”
他目光扫过梁洲诸僧,微微一顿:“佛门广大,普度众生。梁洲佛门自有其兴盛之理。”
“然天地有道,国运有序,梁原域既已定鼎,归属之争,当如何了结?佛门东传,又当以何面目与我大秦共存?”
“今日所论,是为正本清源,明辨大道!还请诸位畅所欲言,直抒胸臆。”
季云堂言罢,看向张横渠:“有劳山长破题。”
张横渠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如同溪流淌过心田:“善。佛,觉也;儒,仁也。所求皆在‘止于至善’。然路径有别。”
他转向佛门众僧:“佛门有言,众生皆苦,求解脱轮回。小乘者,重个人之修持,寂灭涅槃,渡己为先。犹如一舟独济,破浪而出。其力精纯,其志可嘉。”
“大乘者,”他目光看向净坛上人等,带着一丝赞许,“发大菩提心,‘众生无边誓愿度’,犹如大舰巨舶,载万千生灵同登彼岸。”
“此心仁厚,暗合我儒门‘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之大义!”
“而儒者之道,”张横渠收回目光,声音渐显庄严,“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是立此岸而修彼岸,在世而超世。”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步步皆行履,处处皆道场。不避红尘烟火,于日用伦常中体悟天道,践行仁、义、礼、智、信,以仁心待万物,以善政安天下,使生民得其所,世界臻大同。”
“简言之,小乘渡己,大乘渡众,儒者则立己立人,于世间建至善之秩序。”
“三者异曲同工,皆指向超越与圆满,然大乘佛与我儒道,于‘入世济众’一点上,尤为近之,如同星月交辉,殊途而同归。”
张横渠一席话,引发全场震动。
端坐的儒道宗师之中,翰林院掌院学士周廷玉拈须点头,表示赞同。
有人低头沉思,似在琢磨其中精妙。
有人则目光灼灼看向梁洲僧人,准备随时发问。
来自青天洲的僧人之中,净坛上人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张山长慧眼如炬,一语道破大乘真谛。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大乘非离尘,而是入尘而不染。”
他身旁的苦行僧慧心目光清明,微微点头。
梁原域来的僧人则是反应各异。
华严上座目光闪烁,似在斟酌措辞。
他主修华严经,讲究重重无尽法界,此刻需思量如何应对。
金刚院首座觉藏主修护法神通,讲降魔卫道,他面露不忿,冷哼道:“佛法至高无上,岂容世俗伦常等同?渡己为基,方能普度!无己修,何以度人?”
妙音寺方丈净慈则试图调和:“诸位所言皆有道理。小乘大乘,本为佛说不同法门,如同指月之指,皆指向解脱明月。”
“至于入世出世,视修行者根器因缘而定。”
他巧妙地试图消解冲突焦点。
一时间,广济堂中,议论纷纷,各种声音响起。
那些武将和江湖武者,多数听得眉头紧锁,感觉玄奥。
镇远将军魏豹忍不住低声道:“这些弯弯绕绕,不如真刀真枪痛快。”
飞熊军统领燕北倒是沉得住气,示意他噤声。
神箭营主将黄翎若有所思:“张山长说儒道于世间建至善秩序……这倒是实在话。”
铁掌宗师铁狂屠、狂刀客萧战则更多地是把目光停留在那些看起来修为高深的僧人身上,似乎在评估他们的实力。
在这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张远一直端坐不动。
第786章 让佛法与儒道辩证,让百姓对大秦治国之基更加清晰
他身着青墨色侯爵常服,金线绣着简约的云纹,既显尊贵又不失武人利落。
他面色平静,眼神深邃无波,仿佛眼前的论辩风起云涌,于他不过一缕轻风拂面。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目光掠过发言者,如同审视一幅沙盘推演。
当季云堂在一片争论稍歇之际,转向他:“青阳侯乃副使,主持镇天司,战功赫赫,亦深谙佛道之理。不知对我等今日所论之事,有何高见?”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张远。
武将们精神一振,儒道中人揣测这位杀伐侯爷会如何发言,梁洲高僧则带着一丝紧张或警惕。
张远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沉稳有力。
他没有看任何特定的人,而是转向了侧后方一直恭敬肃立、随时准备记录的如礼部资深文吏王平、镇天司掌书记官李默等人。
“你等几人,”张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一切杂音,“方才诸论,可曾详尽记下?”
王平等人连忙躬身回应,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回禀侯爷,字字句句,不敢遗漏,皆已详细记录在册!”
“好。”张远微微颔首,平淡地下达了令人惊愕的指令。
“即刻将今日所论佛儒之别、大小乘之义、众人之言,张榜于东华门外。”
“着人立于榜下,仔细聆听过往百姓议论之语,特别是他们关于佛法、儒道之说辞,皆需详实记录。”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传本侯令,即日起,开放皇城书院藏书阁所有涉及佛门之典籍,一并开放镇天司‘藏经阁’、皇城‘文渊阁’、礼部‘明经库’中所有佛门经卷。”
“殿内诸位,无论尊卑,无论佛儒武,若对所持之学或对方经典有疑窦或欲深研者,凭本侯印信,皆可入阁借阅翻看。”
“明日辰时,再聚此堂,诸论继续。届时,本侯希望听到各位翻阅古卷之后,亦能听到那东华门外的市井之音。”
说完,张远对季云堂和张横渠略一拱手,再不看众人反应,转身便走。
那青墨色的背影在众多或惊愕、或沉思、或敬畏的目光中,穿出广济堂正门,消失在一片灿烂晨光之中。
张远离去后,广济堂内先是一片诡异的寂静,针落可闻。随即,“嗡”的一声,如同炸了锅。
梁原域高僧华严、觉藏等人先是大惊失色,大秦竟敢将这等论佛的言论公之于众?
还开禁库藏,任人翻阅?!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但旋即,那份惊怒中又混杂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能接触到那些传说中可能失传或被视为禁书的典籍?
这诱惑太大了!
几人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贪婪与渴望。
大乘高僧的净坛、慧心等则多了一份欣慰与期待。
法明尊者轻声对净坛道:“张侯爷此举,善巧方便。市井之言或有偏见,却乃众生真实心迹。禁库大开,亦是‘正法流布’之机缘。”
张远在青天洲化名张居正,可是杀伐盈野。
青天洲上佛门被他杀的闭门不出。
如今看看,青阳侯行事,并非青天洲上时候那般蛮横。
大堂之上,儒道宗师与士子议论纷纷。
龚宇正眉头紧锁:“青阳侯这是何意?莫非我等朝堂清流之论,还需百姓评判?他究竟在布什么局?”
礼部学士王守渊面露思索:“市井之言,返璞归真?嗯,儒道亦在日用伦常,有趣。而那些佛门典籍,或可印证张山长‘殊途同归’之说?”
年轻的士子们则充满好奇,纷纷讨论想去哪个藏书阁看看,特别是传说中神秘莫测的镇天司“藏经阁”。
武将武者相对轻松些。
燕北对魏豹笑道:“侯爷就是侯爷,不跟他们在堂上打嘴仗,让你放开了看书,还让老百姓说话!爽快!”
“老子虽然看不懂经,但听说镇天司藏经阁有些炼体的佛门功夫,倒真想去开开眼!”
铁狂屠、萧战等人眼中也流露出兴趣。
……
东华门外城头。
论佛榜文张贴后一个时辰。
龚宇正站在城垛后,眉头深锁,望着下方攒动的人群。
几位同僚文官,同样神情严肃,看着下方。
张贴皇城书院论佛要点的巨大榜文前,人潮汹涌,皇城百姓纷纷涌来。
一位穿着布袍的米铺掌柜,指着佛门“来世享福”处,面色涨红:“嗐,听听!吃苦?咱老百姓哪天不是吃苦熬着?”
“不就指着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不用再起早贪黑么?那些高僧说的对!这辈子命苦,认了,指望个来世。”
另一边满身灰尘的小贩榜文上指着“儒道仁义”处:“仁义?那是大户人家老爷们讲究的。咱小门小户的,别坑蒙拐骗,能帮把手时帮一把,这就顶天了!”
“高僧说修行先修心,这话实在。”
一位白发老婆婆抹着眼泪,看着榜上的“解脱轮回”之论:“死?唉,老头子去得早,我拜了多少菩萨?不就是盼着他能投个好人家,别再受我这份罪。”
“高僧说佛祖菩萨慈悲,能渡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