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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屠户之子的科举日常 第6节

  “娘您想想,仁心堂后院是不是经常晒着一大簸箕一大簸箕的草药?那都是收来的!我那次去还看见隔壁李家村的李二叔扛着好几个麻袋去卖呢!鼓鼓囊囊的,肯定卖了不老少!”

  他故意说得含糊又兴奋,反正记忆碎片里好像有这种模糊的场景,半真半假,由不得他娘不信。

  赵氏皱着眉,还是不太信。几根草晒干了能值几个铜板?别是儿子病迷糊了瞎想吧?

  看出他娘的犹豫,王三牛马上祭出杀手锏!他用小手轻轻扯了扯赵氏沾着皂角沫的衣角,小脸上全是乖巧和讨好,声音放得更软更甜(夹的王伟都汗颜,还好这个年纪这样说话本身也正常):

  “娘~~您看!这蒲公英晒干了真能卖钱!咱就留起来晒干!让二哥赶集的时候拿到镇上药铺问问人家收不收!

  要是能卖钱,下次赶集……您让二哥带着我一起去好不好?我认识路!我还可以偷偷问问药铺的小伙计或者账房先生,他们还收什么药材!哪些药材值钱!我都记下来!等回来了就告诉爹和娘,到时候咱们去后山找!

  找到的都采回来晒干了卖!

  卖了钱……娘,您的簪子不是裂了缝吗?咱换个新的!给爹打二两好酒!再给虎妞和狗娃买糖块儿吃!好不好嘛,娘?”

  这话,直戳赵氏心窝子!尤其是说到簪子——她头上那根磨得光滑发亮、但根部已经裂了条细缝、眼看就要断掉的桃木簪子!

  还是虎妞出生那年,他爹去镇上给她买的唯一一根像样的头饰!用了四五年了,每次梳头她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断了!

  这苦处、这点寒酸的小心思,从来没跟人说过!连自家老浑货都没注意过!没想到……竟然被这个才六岁、病歪歪的老儿子看出来了!还说要给她买新的!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赵氏的心头,又酸又涨!再听他说要给他爹打酒(虽然她心里骂那老东西不配),还要给小女儿和小孙子买糖……

  这份藏在病弱身体里的细致孝心,这份懂事!赵氏的心啊,被揉得又软又烫!

  再看自家老儿子,那瘦削白皙但是又眉眼可爱的小脸,那乌亮带着点期盼的清澈眼神,简直是她贴心的宝贝疙瘩!

  赵氏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连虎妞和狗娃听到“糖”字,也都忘了刚才被赵氏训斥的害怕,眼睛“唰”地亮起来,又激动又期待地看着赵氏!

  “哎呦我的好三郎!娘的宝贝疙瘩!娘的心肝儿哟!”

  赵氏哪里还忍得住?巨大的喜悦冲散了所有的劳累和烦躁!她连湿漉漉的手都没擦,两步跨过来,弯下熊腰,一把就将坐在石阶上的王三牛给抱了起来!

  搂在怀里,搂得死紧!沾着湿气和皂荚味儿的大脸贴在王三牛细嫩的小脸上,狠狠蹭了好几下,嘴里不住地心肝儿宝贝地叫着。

  王三牛被她娘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勒得有点喘不过气,脸上还沾了皂角泡沫,但他心里是高兴的。他知道,计划成了一半!

  “好孩子!好孩子!懂事!娘心里高兴!咱们家三郎长本事了!知道孝顺爹娘、爱护妹妹和侄子了!”

  赵氏声音里带着哽咽,放下王三牛,又用粗糙的手指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花,

  “行!依你!依你!都依你!这几棵……啥英?咱都晒起来!下次赶集,娘让你二哥带你去镇上问问!”

  “娘最好了!”王三牛赶紧甜甜地补了一句。

  “奶(娘)!糖!”虎妞和狗娃也跟着兴奋地喊。

  “买!到时候奶给你们买糖吃!咱们三郎采药卖了钱,都给你们买糖吃!”

  赵氏乐得合不拢嘴,虽然不知道真的能不能卖钱,但是这份心让她真的熨帖。她弯腰,动作轻柔又仔细地把王三牛刚才挑出来的那几棵蒲公英、车前草都拢好,

  “来,三郎,你说放哪儿晾着好?”

  “娘,就放东边窗台下那个新扎的晾架子上吧,阳光足,还不怕被鸡啄了!”王三牛立刻指了个地方,那里用竹条做了个简单的架子,平时用来晒点咸菜干。

  “行!就听三郎的!”

  “娘!我也帮忙!”

  虎妞被糖块和热闹气氛刺-激,积极性空前高涨!也跟着跑过去帮忙。

  结果,虎妞这丫头帮忙的方式……就是猛地一把“抱”过那堆蔫巴巴的草,动作快如闪电!

  王三牛只来得及喊出半个字。

  就听“咔嚓!哗啦!”

  那刚扎好没两天的、用来晾衣服都够呛、放点轻巧的咸菜干还行的小竹架子……被虎妞这“热情”的一撞一带……竟然直接散!架!了!

  细细的竹竿噼里啪啦断了好几根,上面晾着的几根新摘的萝卜条也掉到了地上。

  王三牛:“……”

  赵氏:“……”

  虎妞抱着草,看看地上散架的竹竿,又看看娘和哥哥变得有点奇怪的表情,黑乎乎的小脸上满是茫然和无辜:俺……俺不是故意的呀?俺就是想帮忙……

第6章 吃肉肉

  日头还没完全落到西山后面,院门口就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带着点疲惫却又响亮的说话声。

  “爹!二哥!回来了!”

  虎妞和狗娃这俩小的耳朵尖,早就支棱着了。一听这声,立刻像两根小炮仗似的从屋里窜出来,撒丫子就往门口跑,小短腿倒腾得飞快。王三牛也跟着出了屋。

  大门口,二哥王二牛像座移动的小山,肩膀宽厚得几乎堵住了半边门。

  他吭哧吭哧把独轮车上那个沾着油腥气的旧木架子卸下来。架子上没绑肉扇子,空空如也,看来肉卖得还不错。

  旁边是老爹王金宝,依旧是那身沾着洗不净血渍油光的粗布衣裳,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小木桶。

  “爹!二哥!今儿剩肉了吗?多不?!”

  虎妞冲到跟前,仰着黑黝黝的小脸,急切地问,眼珠子直往那小木桶里瞅。狗娃也跟着扒桶沿。

  王金宝把手里的桶往地上一放,发出闷响。桶里头的东西也跟着晃荡了几下。能看到上面盖着几片深绿的、有点蔫巴的树叶。

  “还行吧,”

  王屠户声音闷闷的,

  “后半晌那会儿人少了点,剩点瘦肉,还有一副心肝肺的下水,两根筒骨棒子。都在这了。”

  他用脚点了点木桶。

  赶集没卖掉的肉、下水、骨头,就是家里的福利项目了。

  没有冰,顶多搁井水里镇着,也放不了两天。正好给自家这几张能吃穷鬼神的肚子添点油水。

  王三牛瞅了眼那桶,想到难怪这年代,家里人还个个生得这般雄壮!

  两个小的一听有肉,兴奋得原地蹦高,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肉!晚上有肉吃喽!”

  “要吃肉肉!”

  他俩光顾着高兴,脑子里只有“吃”这一个念头,哪管爹和二哥今天赚了多少钱,卖得少剩得多反而是他们巴不得的事。

  这时,大哥王大牛和大嫂刘氏也扛着锄头回来了,正好在门口撞上。他们趁着天不晒了,又去地里多干了一阵,把剩下的那点水浇完。

  王大牛身上沾着泥点子,一身的土腥汗味,看着老爹和桶,没说话咧嘴一笑。

  刘氏的目光则是直接戳进了那桶里,她把手里的锄头往墙边一靠,就朝桶走过来:

  “都啥?让我看看。哟,精瘦的里脊啊?下水倒是一副整的,心肝肺,不错不错,还有两根好棒骨。”

  她的语气里带着点精打细算的满足感,然后转头看向刚走过来的婆婆赵氏,

  “娘,东西在这儿了,晚上咋弄?”

  赵氏刚把洗好最后两件衣服搭在架子上,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走过来瞅了眼桶里:

  “瘦精肉吃着柴……下水倒是实在东西。天热……那就烙点发面饼子,把肉和下水剁碎了,塞饼子里做个肉馍吧,省事管饱,再熬上一大锅棒骨汤配着吃”

  刘氏应得干脆。虽然她平时嘴上抱怨多,但手脚也是真利索。答应一声,立刻弯腰拎起那桶,迈开大步就往厨房走。他娘也跟着去帮忙。

  王三牛则听到大哥正和老爹、二哥说地里的活。

  “……我和翠花(刘氏小名)把西坡那六亩旱地的草都铲利索了,顺带着把两亩地的水也浇透了。地里的苞谷秧子是差了点精气神,水浇下去能缓一缓……”

  王屠户“嗯”了一声,抽了口旱烟,没多大反应,好像本该如此。

  王三牛听着,心里那点不真实感又冒出来了。一天?六亩旱地除草外加给两亩地浇透水?!

  这活搁村里其他壮劳力身上,两三个人吭哧吭哧干三四天都够呛!

  尤其那水——是从远处河沟里挑来的水,不是自家的井!河沟离旱地那点距离倒也不算太远,来回一趟也要小一公里!

  他记忆里可太清楚了:别人家壮汉浇地,都是用扁担挑俩大水桶,晃晃悠悠走一路,肩膀压得生疼,放下扁担还得歇口气才敢往地里倒。

  他家大哥王大牛呢?从来不碰扁担!

  嫌那玩意儿勒肩膀不得劲!直接左右手各提两只最大号的大木桶!

  四只桶加起来得有几百多斤的水!照样健步如飞,桶里的水顶多起个波纹,连晃荡大了都不会!

  到地头放下水桶,左右开弓唰唰唰几下就把一大片地浇透了!大气都不喘一口!

  要不是胳膊不够长,他大哥恨不得多在胳膊上再挂上几桶!

  记忆中还有那犁地……村里别的人家,要是没头牛帮忙拖犁,靠人拉那能累得脱层皮,一天也犁不了多少地。王家?

  老爹、大哥、二哥,爷仨轮流上阵,抓着犁把子,腰一塌,脚下蹬泥地,猛地发力往前冲,那犁铧在土里翻出沟来,速度比牛拉还快!

  所以农忙时,王家地里活总是头一个利索,完了就去别的村或者镇上给人干短工,多挣一份钱!

  这哪是人?这分明是披着人皮的超级牲口!

  厨房里很快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王三牛走到厨房门口,没进去。夕阳的光透过门框照进去,能看到大嫂刘氏正在和面。

  她从一个快有人高的陶面缸里往外挖面。不是用碗!是直接抄起一个大号瓦盆!手插-进去使劲一挖,哗啦啦白黑混杂的面粉就盛了一整盆!这分量,看得王三牛眼皮直跳。

  这面粉不像后世那么白细,颜色发暗,里面裹着不少麦麸皮,看着就挺“糙”,应该就是后世的“全麦”面粉吧。

  大嫂又从灶台上吊着的一个小布袋里,抓出一小把黄乎乎的、像小石头粒似的“面起子”(土法发酵用的碱性化合物),在粗糙的大手心里搓了搓,搓成粉末,均匀地撒进面粉堆里。

  倒水,吭哧吭哧揉面,那大面团在她手里像是块软泥巴,被翻来覆去揉捏摔打,很快变得光滑柔韧。

  另一边,他娘赵氏已经架起了大锅,把那副下水仔细清洗处理过,又切好了肉和大棒骨。炉膛里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锅里下了点水。

  赵氏动作麻利,也没放什么特别的调料,就撒了从自家墙角菜地里薅来的几棵小葱根须、一把晒干的姜片皮、还有一捧切碎的紫苏叶子,最后才吝啬地撒了点大颗粒的青盐(粗盐)。锅盖一盖,咕嘟咕嘟焖炖起来。

  随着锅热起来,奇异的香味和喧闹的烟火气开始在小小的厨房里盘旋、升腾、最后从门缝窗缝里汹涌地挤出来,弥漫了整个小小的土坯院子。

  先是炖肉的浓香带着点内脏特有的醇厚气息飘散,接着,是烤熟的面粉那种质朴又勾人的焦香气被炉火催发出来。

  这味道对虎妞和狗娃简直是致命的召唤!

  这俩早就成了厨房门口的两块“望夫石”(确切地说是“望食石”),小鼻子使劲嗅着,眼睛里嗖嗖地冒绿光!

  虎妞还好点,就用力吸着鼻子咽唾沫,狗娃的口水已经亮晶晶地顺着下巴滴到了衣襟上,前胸洇湿了一小片!他俩扒着门框,眼珠子恨不得粘到锅里盖子上!

  就算每半个月赶集日都能吃上肉,下次到来之前的馋劲儿也一点没少,活像八辈子没沾过荤腥似的!

  “开饭了——!”大嫂刘氏的一声吆喝,听在虎妞和狗娃耳朵里简直如同仙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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