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屠户之子的科举日常 第126节
“可她怎会想到,官场的权力,反而让他变本加厉!他开始巴结上官,结交狐朋狗友,挥霍无度,甚至……开始利用职权,沾染些不清不楚的勾当。家底很快被掏空,我娘的身体也彻底垮了。他呢?夜夜笙歌,何曾回来看过一眼?”
“我那笨蛋娘亲,这些年还一直瞒着我,苦苦支撑,怕影响我学业。一直还对我说那人只是公务繁忙,呵呵,好一个公务繁忙,直到去年……长安地动那日。”
元沧澜的叙述变得急促起来,冰冷的平静渐渐被压抑的怒火打破:“他第一个仓皇逃出,却将我病重卧床的母亲独自扔在摇摇欲坠的屋里!等我赶到时……房子塌了半角,我娘她……她连口热水都没人喂,就那么……熬到见完我最后一面,便孤零零地走了!”
他的拳头骤然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而他呢?他带着他那宠爱的姨娘安然无恙,对我娘的惨死,只是假惺惺地挤了几滴眼泪,便忙着去安抚他那受惊的其他美妾了!”
“还是母亲身边一个忠心的老仆,拼死拉住我,告诉了我这一切!”元沧澜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却死死忍着没有落泪,“我当时疯了!冲上去与他扭打在一起!我要带母亲走,离开那个令人作呕的地方!一刻也不想多待!”
“你猜他怎么着?”他冷笑一声,那笑声比寒风还冷,“他竟还有脸威胁我!用我的科举前程威胁我!说什么若我敢忤逆犯上,他便能让我身败名裂,永绝仕途!哈哈……哈哈哈……”
王明远听得心头火起,眉头紧锁,袖口的衣袍也微微攥紧。
虽然前世看多了这种狗血剧情,但当场听来还是会让人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卑劣无耻之人!
“后来,还是舅舅得知消息,连夜从湘江府派人赶来。舅舅只撂下一句话,”元沧澜深吸一口气,模仿着一种冷硬的口气。
“若不想你那顶乌纱帽还没戴热就落地,就办理和离文书,老老实实让我外甥带我妹妹回家安葬!否则,卢家虽非权倾朝野,但若拼尽全力,让你日后在官场寸步难行,还是做得到的!”
“他这才怕了,悻悻然放了手。”元沧澜语气中满是鄙夷,“所以,我便带着母亲的灵柩,回到了这里,回到她出生长大的地方。我要在这里为她守制,陪着她。至于科举……”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与厌倦:“经历此事,我看透了所谓功名,看透了人心鬼蜮,甚至觉得……那般污浊的官场,不去也罢。”
“但那日舅舅与我长谈,他说……”元沧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说,我母亲一生被那人所误,若我就此消沉,放弃前程,才是真正辜负了她。唯有我出人头地,活得堂堂正正,光耀门楣,将来……或许才有机会让那等人付出代价,才能真正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那日周老大人来讲学,那篇文章……也是舅舅递上去的。他希望我能重拾心气。”他说完,长长地、疲惫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多年的巨石终于挪开了一丝缝隙,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虚脱。
他看向王明远,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一个很老套又很可笑的故事?遇人不淑,所托非人,误了终身……戏文里都唱烂了的桥段。”
王明远一直安静地听着,心中也是波澜起伏,既有对元沧澜母亲的同情与惋惜,更有对那无耻之徒的愤慨,同时也理解了元沧澜为何是如今这般模样。
他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元沧澜:“不,元宝兄。这并非老套,更不可笑。这是切切实实的痛楚与不公。伯母至纯至善,错在轻信,却绝非她的过错。而那等人,枉读圣贤书,品行低劣,忘恩负义,实乃衣冠禽兽!此事若换做是我,我……”
王明远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他虽稳重,前世狗血剧情看的也多,但终究还未亲身经历过如此复杂丑恶的人心。
元沧澜看着他眼中真诚的愤慨和同情,冰封的神情似乎缓和了一丝。
他望着山下那片依旧璀璨的灯火,轻声道:“谢谢你,明远兄。谢谢你肯听我说这些……这些不堪的琐碎往事。说出来,心里好像……真的松快了些。”
他沉默片刻,又道:“舅舅的顾虑,我也明白。如今朝中……并非一片清明。那人虽品性低劣,但钻营攀附之道却极为熟稔,如今也不知傍上了哪条线。舅舅虽在士林有些清名,但终究远离官场,只能暗地搜集证据。
他叮嘱我,即便将来有心……亦需谨慎,需等待时机,需有万全之策……否则,恐反受其害。”
王明远闻言,又想到近日元沧澜的赠礼,还是郑重地说道:“元宝兄,此事急不得,你千万保重自身。将来若有用得着明远之处,尽管开口。”
元沧澜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微微颔首:“多谢。”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立于亭中,望着山下人间烟火。寒风吹过,卷起亭角积雪。
狗娃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但也能感受到那股沉重的悲伤和愤怒,他安静地站在王明远身后,时不时担忧地看看元沧澜,又看看王明远。
良久,元沧澜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夜已深了,风越来越冷,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莫要冻着了。”
王明远知道他需要独处,便拱手道:“好,元宝兄也早些回去。除夕夜,莫要太过伤神。”
元沧澜“嗯”了一声。
王明远便带着狗娃,提着灯笼,缓缓向山下走去。
走出很远,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凉亭那道清瘦孤寂的身影依旧伫立原地,仿佛化成了山石的一部分,与这除夕的万家灯火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片他母亲挚爱的山水夜色之中。
寒风中,似乎又有一缕极低极哀的箫声,幽幽响起,如泣如诉,旋即又被风吹散,听不真切。
第171章 新年新气象
大年初一的一早,李茂又来了书院,主要是带来了两套崭新的衣服。
一套靛青色,是王明远的尺寸;另一套深灰色,比王明远的明显大了好几号,一看就是狗娃的。
“来来,试试看合不合身。”李茂拿起那件灰色的,招呼一旁刚凑过来的狗娃,“狗娃,这是你的。我瞧你这半年蹿得快,去年的衣裳袖子裤腿都短了一截,过年嘛,按咱们秦陕的规矩,就得穿新衣!”
狗娃眼睛一下子亮了,惊喜地“嗷”一嗓子,有些不敢置信地搓着手:“李茂叔,你真好!这……这真是给我的?”
“傻小子,不是给你的给谁的?快试试!”李茂笑着把衣服塞他怀里。
狗娃嘿嘿傻笑着,手忙脚乱地脱下旧外衫,小心翼翼地把新外衫穿上。
大小正合适,肩膀、袖长都余了点空间,正好够他再长一截。他爱不释手地摸着光滑的棉布面,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很喜欢!没之前那件那么紧了,我正愁要不要过完年去买件新的!谢谢李茂叔!”
王明远看着狗娃那高兴劲儿,心里也暖,对李茂道:“李茂兄,又麻烦你了。这些琐事,总让你操心。”
李茂摆摆手,浑不在意,“年节穿身新衣,精神!图个吉利!”
他又拿起那件靛青色的递给王明远:“明远兄,你也试试你的。”
王明远接过换上,尺寸分毫不差,针脚细密,用料也扎实。
李茂总是这般细心周到,这些生活上的琐碎事宜,他几乎都提前想到了,且处理得妥妥帖帖,让他能毫无后顾之忧地专心学业。
“李茂兄,多谢。”王明远郑重道谢。
“谢啥,应该的。”李茂笑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对了,明远兄,这几日趁着年节,几位相熟的教谕府上,柳山长府上,还有师兄府上。咱们得去走动走动,送份年礼。礼单我都拟好了,你看一眼,若无不妥,这几日便抽空去一趟。”
王明远接过那写得密密麻麻的小本子,上面不仅列了各家名号、礼品内容,连哪位教谕家住何处、家中大致情况、喜好忌讳,都备注得清清楚楚。
他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平日只顾埋头书本,这些人情往来,竟几乎全是李茂在背后默默打理。他甚至说不出周教谕家是住在书院东侧还是西侧。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感激,也有惭愧。
他抬头看向李茂,语气无比诚恳:“李茂兄,真是……多亏有你了。这些事,我竟从未关注过。日后若我真有侥幸……能为官一方,定要请你来做我的钱粮师爷,不,钱粮主事!替我总理这些事务我才放心!”
李茂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起来,笑容里满是坦荡与义气:“哈哈!好!明远兄,这话我可记下了!到时候你可别嫌我算账啰嗦,管得太宽!说不定到时候我还真能帮上忙呢!”
两人相视而笑,一种无需言说的信任与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接下来的几日,王明远便跟着李茂,提着精心准备的年礼,穿梭在湘江府城和书院周边的巷弄里。
一圈走下来,王明远感触良多。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湘江府,不知不觉间,竟也已有了这些许人脉和牵挂。不再是最初那个全然陌生、只知埋头苦读的异乡学子了。
还有一事,便是自打那晚在凉亭听元沧澜吐露了心底的往事,元沧澜来寻他的次数也明显多了起来。不再仅仅是为了请教算学,甚至经义中某个疑难处也会讨论几句。
而且元沧澜不愧是当年长安府乡试的解元公,学问根基扎得极深,尤其是对《春秋》三传的见解,常有独到之处,让王明远这个《春秋》初学者受益匪浅。
就这样,休沐的日子过得快,眼看就要结束,书院里归来的学子也渐渐多了起来,空气里重新弥漫开一股紧绷的、为学业奔忙的气息。
王明远不敢懈怠,开始着手准备给周老太傅的新学期“课件”。
这位老大人学习能力之恐怖,让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不过短短数次授课,老太傅不仅完全掌握了他教的“竖式运算”、“方程”之法,甚至举一反三,提出的问题愈发深奥,隐隐已触及更精妙的算学领域。
就在王明远考虑,接下来是不是该讲前世的“一元二次方程式”的时候,斋舍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欢脱劲儿的大呼小叫。
“明远兄!明远兄!我回来啦!快帮我开下门!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
正是同斋舍的舍友李昭回来了!
王明远刚打开门,李昭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肩上扛着、手里提着好几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脸上被风吹得通红,却洋溢着过年吃好喝好的满足笑容。
“哎呀呀!可算到了!好久不见明远兄!”他一股脑儿把包袱卸在桌上,震得茶杯都晃了晃,然后张开胳膊就想来个熊抱。
王明远笑着侧身避开:“宴之兄,一路辛苦。家里一切都好?”
“好!好得很!”李昭兴奋地搓着手,开始迫不及待地解包袱,“我娘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让我带给你!你看这是粉蒸肉,这是腊鱼,这是糍粑,这是糖酥……哦对了,我娘还特意让人给你和狗娃各做了一双厚棉鞋,说书院冬天冷,脚底下暖和最重要……”
他叽叽喳喳,如数家珍般把家乡年货一样样往外掏,瞬间堆满了半张桌子,香气四溢。
随着东西掏完,他又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起过年回家的趣事:他爹见他拿了膏火银回去,如何乐得合不拢嘴,破例允许他喝了三杯酒;他娘如何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恨不得把他半年瘦掉的肉全补回来;还有他如何跟儿时玩伴吹嘘书院见闻,尤其是那首《沧海一声笑》引发的轰动……
斋舍里充满了李昭活力四射的声音和食物的香气,之前的热闹的书院生活仿佛又回来了。
第172章 新学舍和狗娃哭了?
新年的喜庆气氛还没完全散去,岳麓书院的新学期便已悄然开始。
王明远和其他两位乙班的同窗抱着自己的书箱,从乙班课舍搬到了甲班。甲班的课舍离乙班不远,依旧在同一个院子里,只是换到了更靠里、更宽敞的一间,门槛似乎都高了些。
一进门,氛围便截然不同。
乙班的课舍里,总少不了些窃窃私语和年轻学子的躁动,而这里,安静得近乎肃穆。
多数同窗都已蓄须,面容沉稳,眼神里带着一种经年苦读沉淀下来的成熟气质。
他们看向新进来的王明远三人时,目光平静无波,最多停留一瞬,便又落回手中的书卷上,仿佛外界的任何动静都难以惊扰他们的世界。
王明远和一同升上来的顾亦桉、罗敬荣互看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们三个,最大的罗敬荣也才十八,站在一群平均年龄二十一二的同窗中间,确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甲班的经义课程,也讲得极深极快。
教谕不再逐字逐句讲解注疏,而是直接剖析微言大义,探讨各家学说的分歧与优劣,有时甚至会引据朝堂实务来印证经义。这对习惯了乙班按部就班打基础的王明远来说,需要全神贯注才能跟上思路。
下课的钟声响起,甲班的同窗们多是默默收拾书具,或独自沉思,或三两人低声讨论几句,旋即散去。
不像乙班,总会聚成一团,吵吵嚷嚷地争辩课上疑问,或是相约去食肆。
“唉,还是乙班好。”顾亦桉凑到王明远身边,忍不住低声抱怨,“周教谕多和蔼,哪像现在的教谕,眼神扫过来,我大气都不敢喘。”
旁边的罗敬荣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促狭地笑道:“顾兄,真让你现在回乙班去,你肯不肯?”
顾亦桉一愣,随即梗着脖子:“那定然是不肯的!”能入甲班,意味着离举人功名更近一步,谁舍得回去。
王明远也笑了笑,没说话。
压力固然有,但他们来书院的目的本就是为了科考进阶,而不是为了同窗是否友善、教谕是否和蔼。他收拾好书具:“走吧,我们去吃饭。”
甲班的生活,就在这种略显沉闷和紧张的氛围中开始了。
然而,没等他完全适应甲班的节奏,另一重“甜蜜的负担”便如期而至。
周老太傅派人传话,课业照旧。
傍晚,王明远再次踏入那间雅致的小院。书桌上,周老太傅已经铺好了纸笔,笑眯眯地看着他:“仲默啊,今年我们学点什么新花样?”
王明远深吸一口气,从书袋里取出厚厚一叠他精心准备的“课件”,恭敬地呈上:“学生近日整理了些关于‘形’与‘数’的浅见,请大人过目。”
他心里有些打鼓,这里面他不仅整理了平面几何的基础概念,如点、线、面、角,还塞进了一些图形的面积计算法则,甚至还包括一元二次方程的求根公式和解法举例。
他揉着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心想这些足够老太傅琢磨一阵子了吧?
周老太傅眼睛一亮,立刻接过那几页纸,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只见纸上画着些奇怪的图形,标注着各种符号和线条,旁边还配着一些看似天书般的定理和公式,以及相应的应用例题。
王明远在一旁硬着头皮讲解,尽量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这些图形和公式的含义和应用场景,比如如何计算田亩面积、如何求解一些涉及平方关系的实际问题等等,但核心的推导过程,他一概推给“书中自有论证,学生亦觉深奥,未能全然理解,只知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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