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239节
张四维哈哈大笑:“为了公事,也是为了私事。”
“何事?”
“敬一阁编撰《世宗皇帝圣训宝录》的事。”
“不是在编得好好的吗?”
“西苑嫌慢。我接到西苑递出来的话,太子殿下希望《圣训宝录》在先帝龙驭宾天三年之际,刊行天下。”
王世贞也是编撰之一,捋着胡须说道:“这么急?怕是有些来不及。按照进程,最快也得隆庆五年去了。”
“所以说这是公事,又是私事。”
张四维是敬一阁学士,主持编撰《世宗皇帝圣训宝录》。西苑催促进度,他要是不能按时完成,就是失职,会影响仕途。
他扫了一眼申时行和余有丁,诚恳地说道:“老夫向西苑上疏,请调丙仲、汝默两位老弟入敬一阁,帮助老夫和凤磐公编撰宝录。
事出突然,老夫也不好贸然开口,今晚设下此宴,延请三位,阐明用意,还请两位多多帮衬。”
申时行和余有丁对视一眼。
这是好事!
西苑太子对《世宗皇帝圣训宝录》编撰工作非常看重。两人加入敬一阁,参加编撰工作,不仅能刷名声,还能入太子法眼。
一旦完成任务,肯定会被擢升。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王锡爵去辽东历练,积军功。
我们就入敬一阁,刷文笔,积功绩。
各有各的门路。
申时行接到余有丁的眼神,便代表两人开口道:“凤磐公能看重晚辈二人,深感荣幸。能入敬一阁,晚辈二人是千愿万愿,就是惶恐才学浅薄,有负凤磐公的期望。”
“两位开玩笑了,一位是状元公,一位是探花公,你俩才学浅薄,那谁还敢进敬一阁?是不是凤洲公?”
王世贞捋着胡须微笑着点点头。
申时行代表两人说道:“那我与丙仲就谢过凤磐公的厚爱了!”
好了,此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张四维和王世贞心情大好,有了一位状元公和一位探花公帮忙,《世宗皇帝圣训宝录》肯定能在隆庆三年年底之前,赶在先皇嘉靖帝祭日之前完成。
他俩知道朱翊钧对嘉靖帝的感情。
这要是完成了,大功一件啊!
而太子殿下一向是赏罚分明!
伙计很快把酒菜端了上来,张四维以主人身为敬了三位一杯。
酒过三巡,四人喝得脸色微红,兴致高涨。
王世贞转头好奇地问道:“汝默、丙仲,刚才你二位进来时,看到脸色发白,气喘吁吁,像是从前厅跑上来的,出了什么事?”
申时行和余有丁对视苦笑一下,“好叫凤洲、凤磐两公知晓,我俩刚才上来时,遇到些事情。”
先是把二楼饭厅里,李明淳、沈万象与沈一贯等人发生口角,进而斗殴之事说了出来。
张四维和王世贞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今科进士,人才鼎盛,惹出来的是非也多,敬而远之。”
李明淳和沈万象出自龙华书院和象山书院,名义上的山长是李贽,可背后站着的是杨金水一系,再背后就是西苑。
谁惹得起?
沈一贯也不是没有根脚的。
他师出名门,在苏州、湖州读过书,属于东南士林一脉,江南世家一系。
王世贞、申时行、余有丁就是那个圈子里的人,一打招呼全是亲朋故交。
四人感叹了两声,申时行继续说道。
“二楼混乱,我二人与带路的伙计失散,又不记得张公订的雅间在几楼,就先去三楼转转,结果遇到予德公在骂人,说要上疏弹劾卓吾先生。”
“予德?哪一位?”
张四维和王世贞一时没反应过来。
“国子监司业余公。”
“哦,余昌德余予德。他说了什么?”
申时行和余有丁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余昌德的话用春秋笔法描述了一番。
张四维和王世贞愣了一下,“此事还是不可避免了。”
“凤磐公,凤洲公,敢问何事?”
“禁缠足之事!”
“禁缠足?”
此事申时行和余有丁知道,这件事在朝野引起极大的反应,支持和反对双方在朝堂上争、在翰林院和国子监争、在学堂书院里争、在报纸上争,争得不亦乐乎,异常激烈。
起源是东南士绅上疏,请求朝廷明令禁止缠足,以全人性。
此疏一上,就等于点了一颗震天雷,引得各方势力下场,等于引爆了一堆的震天雷。
王世贞捋着胡须解释道。
“据人考证,缠足始于隋唐,有史可查的记载在南唐后主。北宋沿袭,南宋盛行。到前元末年,有些地方有不缠足可耻之说法。
到了国朝,太祖皇帝皇诰祖制里,只有不准张士诚余部、被罚没为丐户等贱籍不得缠足的规定,其余并无明文。
只是民间官宦,有缠足,也有不缠足。只是江南富庶,官宦世家女子,以不事劳作为荣,缠足为美,日渐盛行。士林引为风雅.此间不提。
民家百姓家,为了让女儿能入富贵权宦之门,有的自幼缠足,以博雅乐。故而江南之处,缠足盛行,有愈演愈烈之势。”
申时行好奇地说道:“凤洲公此论,学生有听闻。只是为何这几年,缠足之事在东南有嘎然而止之势。而今居然有东南士绅上疏朝廷,请明令禁止缠足。
学生听闻,东南支持此禁之人颇多,不为为何?这风,转得有些快,转得学生摸不到头脑。”
“是啊,我等也不明其因,很是疑惑。”
张四维和王世贞异口同声地答道。
余有丁眼睛左右瞟了瞟,迟疑再三,终于开口道:“此事学生倒是知道些。”
张四维、王世贞、申时行不由地齐刷刷转头看着余有丁,齐声说到:“丙仲快说,我等洗耳恭听!”
第311章 我们在辽阳过冬!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余有丁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徐徐说道。
“凤磐公,凤洲公。
学生出自宁波,与沈家一族有旧,认识今科进士沈万象和沈一贯。此前沈万象进京应试时,上门拜访过学生,学生也回访过他。
正好遇到他与同好在一起聚会,于是就聊了几句,正好聊到了禁缠足之事。
聊完之后,学生发现他们所言不无道理。据他们而言,东南支持禁足之人日渐增多,完全是经济原因驱使。”
王世贞捋着胡须:“经济?嗯,李氏新学这个词提的最多。在他们嘴里,经济一词不仅有经世济民之意,还含括国计民生,农耕、工商、转运、财税等尽在其中。”
“创造财富,分配财富,消费财富。”
张四维和王世贞微微一愣,笑着指向余有丁:“对,这句话就是李氏新学常提。
丙仲,请继续说。为何经济是禁缠足兴起的原因。”
“凤磐公,凤洲公,这些年海商大兴,进而工商大兴。东南丝绸棉布出产,一年翻一番,势头非常吓人。
丝茧、纺纱、织布、绸缎、刺绣等厂,无不缺人。厂主开出高额工薪只为招募干活的工人,可是往往招不满额。”
王世贞点头补充,“此事我听家乡的亲朋好友们说起过。
苏州、常州、松江等府县,往年县城里总会见到些闲散人员,无所事事。现在看不到,全进了这些工厂。还有乡野村庄,数以万计民妇贪厚利,纷纷如城进厂做事。
有住在乡下的亲友说道,而今很少能在乡野再听到妇人争吵之声了。妇人无暇吵架,都忙着进厂挣钱去了。”
众人蔚然点头。
吃饱穿暖,是普通百姓们头等大事。只要有机会出现,他们就像飞蛾扑火一样,蜂拥而至。
余有丁继续说道:“正如凤洲公所言,东南诸地,缺劳力工人。而丝茧、纺纱、织布、绸缎、刺绣等厂,不需要卖力气,只需心细手巧即可,最适合妇人做事。
据悉而今行情,上海一个熟练的纺纱女工,一月所挣,能养活一家四口。要是家里有两人入厂干活,一两年就是小康之家。”
张四维听懂了,“原来如此。
百姓们疾苦,只要能有活路养家糊口,就踊跃而去。缠足会影响妇人做事,耽误挣钱,百姓、厂主无不痛恨缠足,故而相携上疏,请朝廷明令禁止缠足。”
“是的凤磐公。有些百姓们缠足,也只是为了女儿能嫁入富豪权贵人家,让一家人有口饱饭吃。现在有无数工厂亟待工人,挣钱的门路多了,也不需要缠足。
缠足反而还耽误做事,一不小心就会摔倒,或伤或残。因此许多厂主为了避免麻烦,明令通告不招缠足之妇。”
申时行接着问道:“如此一来,被断了养活一家人财路的百姓,自然痛恨缠足,希望明令禁止。
只是某看此次禁缠足,声音最大的是东南商贾,还有不多世家,他们不少人此前痴迷缠足,以为风雅,怎么一下子全变了。”
“这些世家多持工厂股份,工厂挣钱多,他们分到的股息就多。要是所有女子都缠足,厂里没有工人干活,他们就会失去一大笔厚利。
汝默,风雅又不能当饭吃!”
张四维和王世贞抚掌叹道,“丙仲一言,我等是拨开云雾见天日。果真,兵法有云‘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经济,就如这大势。”
申时行问道:“凤磐公,凤洲公,朝堂上为禁缠足一事争论不休,跟予德公有什么关系?”
张四维伸手在桌面上转了一圈,“大家吃菜!边吃边聊,不要让这菜冷了。”
他拎起筷子,夹了几口菜,吃完后用布巾搽拭一番,徐徐答道。
“支持禁缠足,声音最响者是卓吾先生。他在《顺天政报》、《民生报》、以及《商报》提笔刊登文章,大声疾呼。
‘士贵为己,务自适。如不自适而适人之道,虽伯夷叔齐同为淫僻。不知为己,惟务为人,虽尧舜同为尘垢豼糠。’
人虽是自私的,有私心,这是无可厚非的。但不能害人以利己。此不是私心,是坏心。某些士子以所谓风雅,欣赏小足金莲,以摧残妇人为乐,此不是私心,而是坏透了良心。
更甚者违背了圣人教诲,仁者爱人。”
“卓吾先生出声,其故交好友,以及门下弟子跟着摇旗呐喊,声势无双。而坚决反对禁缠足的,余昌德就是其中一位。
他四处疾呼,说男女大防,符合天理。女子缠足,就能安守闺房,不再出现淫秽乱理之事。引经论据,跟李贽斗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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