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204节
张居正捋着胡须,不动声色地问道:“大哥儿,二哥儿,你们听了卓吾先生讲课后,可有什么感想?”
张敬修和张嗣修对视一眼,迟疑地答道:“父亲大人。儿子们觉得卓吾先生的话,过于惊世骇俗,与其他有识先生,说得大为不同。”
张居正点点头,“这就对了。正是因为惊世骇俗,太子殿下只让卓吾先生的学问,在一念堂讲,在传习班讲,在东南海商设立的象山书院和龙华书院里讲。
能亲耳听卓吾先生的讲课,是你们的荣幸。”
张敬修鼓足勇气问道:“父亲大人,儿子不解。”
“不解就问,大善焉。”张居正捋着胡须点点头,“伱们可知,程朱理学现在为大明儒学正统,为何?”
“儿子不知。”
“是因为太祖皇帝喜欢,觉得它好,故而将其定为科试内容,于是天下读书人都钻研程朱理学,视其为正途。
数百年过去了,前宋偏安窘迫之时的理念,不再适合我煌煌大明了。”
张敬修和张嗣修脸色一变。
张居正看在眼里,淡淡一笑:“你们是我的儿子,这世上,不会构陷的恐怕只有父子之间了。
有些话,老夫只跟你们说,出了这间屋子,一概不认。你们要是说出去,老夫只会骂你们胡言乱语,危言耸听!”
张敬修和张嗣修听出话里的意思,连忙答道:“儿子谨听父亲大人的教诲,铭记在心,绝不外传。”
“为父立志要革新除弊,力挽狂澜,为大明起衰振隳,再建盛世。曾经游历地方,遍见各处豪民有田不赋,贫民曲输为累,民穷逃亡,故额顿减。有心整饬,屡屡受挫。
此前为父以为,根源在吏治。吏治不正,新法难行。后来才明白,吏治只是表象,思想才是根源。”
张敬修和张嗣修大为震惊,却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捋着胡须说道:“按照太子殿下的说话,如同相由心生,思想是一个人,一个群体所言所行的根源。对于名士,思想就是学术根基;对于官员,思想就是治政理念。
思想不正,理念不端,吏治再纠,也不过一时之策。只有清本正源,才能长治久安。”
张敬修听出意思来,“父亲大人,难道太子殿下要废程朱理学?”
“与时俱进,殿下此言说的极是。从董仲舒独尊儒家,到东汉谶纬之说,再到前宋程朱理学,尔等读过经书和注解,与前周孔子所言,相差甚远。
太祖皇帝北驱胡虏,光复神州,以稳定恢复为首要,所以太祖皇帝选择了程朱理学,以静制动。现在大明千疮百孔,危机四伏,需要革新除弊,那么新从哪里?
必须从新的思想中来!”
张居正看了一眼听到晕晕乎乎的两子,继续说道:“你们现在不明白,没关系,以后终究会明白的。你们记住一点,以后能做官的,靠得不再是程朱理学,而是阳明心学和李贽新学。”
张敬修和张嗣修心中一惊,开始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连忙拱手道:“儿子们知道了,一定牢记父亲的教诲,用心学习。”
“好!”张居正欣慰地说道。
仆人在门外禀告道:“老爷,潘先生、曾先生、余先生和王先生请到了。”
“好,快请!”
——
徐阶府上,徐阶双目微闭,一脸的疲惫。
坐在旁边的弟弟徐陟关切地说道:“兄长,你如此身心疲惫,不如早日引退了吧。”
徐阶睁开双眼,狠狠地看了徐陟一眼,随即脸色一松,满脸的身不由己,“子明啊,为兄早就想退,可惜退不得啊!”
坐在下首的赵锦开口道:“少湖公退不得。而今正是多事之秋,一退就可能是一溃千里。高新郑可是得势不饶人的主。”
董传策也附和道:“元朴说得没错。蔡国熙一案,都察院以及五寺、翰林院,数十位清流上疏,直指少湖公。
这些人背后,肯定有有高新郑的指使,气势汹汹,所图不菲啊。”
徐陟满腹怨言道:“高新郑想做什么?把兄长拱倒了,他就能做首辅吗?”
徐阶捋着胡须说道:“他想做什么?
太子殿下用入阁这颗胡萝卜吊着他,肆意驱使。这次倒徐,高肃卿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拱倒了老夫,不管能不能做首辅,他都能顺势补入内阁。
只是啊,西苑那位,君心难测,现在连老夫都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置。”
徐陟不解地说道:“如何处置?还不简单,要不支持高新郑,斗倒兄长你,要不支持兄长,按下高新郑。”
徐阶看了他一眼,“你啊,在南京待久了,以后啊,还是少掺和政事,继续去与太医院的太医们,一起收集医方药方,继续完善你们捣鼓的《新验简便方》。”
徐陟一愣,“兄长,难道我说错了吗?”
“这世上,没有非黑即白。当年倒查庚戌之变,杀了几千颗脑袋,可晋党还是留下了杨惟约、高肃卿、王学甫(王崇古)、霍尧封(霍冀)等一干骨干。
为何?党争不是意气之争。太子殿下最擅长于打一派拉一派,而今江南势盛,晋党、江西党势衰,楚党、鲁党未起。殿下不会全力打压我等。”
听了徐阶的话,徐陟更糊涂了,“不是还有胡汝贞为首的太子一党吗?他们如日中天,在朝堂四顾无敌啊!”
徐阶双手握住座椅扶手,“正是因为他们如日中天啊,如果把我等打压下去,他们在朝中无制衡之势,到时候器满尔骄,威柄之操,几于震主。殿下会放任此事发生吗?”
室内沉寂了好一会,徐陟才缓缓地摇着头感叹道:“看不懂啊,真看不懂啊。”
“看不懂才好,看懂了我们才麻烦了。”徐阶接着说道,“其实啊,胡汝贞、张叔大等人,并不是太子的心腹,他们只是跟老夫和高新郑相比,与殿下更亲近些。”
徐陟好奇地问道:“那谁是太子的心腹?”
徐阶没有出声。
赵锦和董传策对视一眼,也默然无语。
第265章 说说,你到底明白了什么!
紫光阁勤政堂,听到朱翊钧开口,跪伏在地上的潘应龙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可是听完了朱翊钧的话,浑身像是坠入冰窟。
喉结不停地抖动着,额头上和后背上的冷汗不停地流。
朱翊钧又开口道:“起来吧。你是杨金水举荐的人。孤相信他,因此也愿意给你机会,起身来,坐着说话。”
潘应龙连忙磕头应道:“草民谢殿下。”
到此时,潘应龙终于放下轻视之心。
原本他以为,十四五岁的少年,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
嘉靖帝的好圣孙?呵呵,嘉靖帝在潘应龙眼里,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属于内斗一流,治国理政稀松平庸之辈。
教出的“好圣孙”,能高明到哪里去?
还不是下面一堆的臣子,在使劲地拍马屁,才把他说得神乎其神。
但是刚才一番暗中交锋,潘应龙真得被吓到了,吓到骨子里。
尤其是刚才将近半刻钟的沉寂,朱翊钧把先天优势——太子权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君威如天,我不说,让你在寂静中自己体会。
很多事情,伱越琢磨越会吓唬自己。
潘应龙越琢磨越胡思乱想,自己心虚不已,终于又深刻体会到命运操持在别人手里的那种惶恐。
虽然说朱翊钧身为太子,手握生杀大权,有点胜之不武,但潘应龙清楚,能把自己的优势充分发挥,都是一顶一的聪明人。
潘应龙老老实实坐下,在椅子上坐了三分之一个屁股。
“你认识徐璠?”朱翊钧开口问道。
“回殿下的话,草民认识,但不相熟。”
“你设计了他?”
“是的。”潘应龙老实地答道,“徐鲁卿聪慧过人,但为人自负,又贪婪好财,草民抓住了他的弱点,暗地收买了他的两个族中好友,以及苏州的两位故交,怂恿他到处买地。”
朱翊钧突然问道:“听闻这两年东南的田地价格有下降?”
“是的。这两年东南的良田价格下降了一成多,尤其是隆庆元年掉得更多,所以徐鲁卿去年大肆买地。”
“什么原因?”
潘应龙迟疑一下答道:“嘉靖四十一年起,胡部堂和杨公公搭档,力行东南剿倭,倭患肃清。又圣天子在位,仁太子秉政,天下太平,风调雨顺。
而丰年伤农,越是风调雨顺,粮食就越卖不起价,持续数年,良田价格逐渐贬低。”
“呵呵,”朱翊钧冷笑两声,“说实话!”
潘应龙看了一眼杨金水,正色说道:“回殿下的话。杨公公主持统筹局东南办之后,每年从暹罗、真腊、占城海运来大量稻米,贩卖东南以及江西、湖广,粮价一日低过一日。
又上海、苏州等地,种棉、纺纱、织布、丝茧、绸缎等产业日益兴盛,各工厂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百姓们蜂拥而至,进厂效力。拿的工钱,足以养活一家老小,还绰绰有余。
数年下来,许多百姓不堪耕种之苦,变卖田地,入上海、苏州、杭州、宁波等地工厂做活,挣工钱。
卖地的人多了,做佃户的人却少了,许多地主买了地,却雇不到佃户耕种,收成减少,缴纳的赋税却还是有那么多。一来二去,许多地主不敢卖地,田地价格就贬低了。”
没错,不是所有的地主都有本事像徐府那样,大肆购买或者半买半抢地侵占田地,然后再跟官府勾结,隐匿田地,逃避赋税。
州县也有压力的,每年的田赋都是硬性指标,大明KPI,死死地压在头上,事关前途,府州县的官员们肯定会盯死了。
你没有背景,不是官绅世家,也敢隐匿田地,想得美!
但是官绅世家也有一个苦恼,田地越多,越找不到佃户耕种,都跑去工厂做活去了。
那些新兴的工厂,为了吸引人来做工,开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好。
既然如此,都是做牛做马,为什么不去好一点的地方做牛马呢?
这种情况延续几年,一向坚挺的东南田地价格开始下降。
潘应龙继续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江南世家对杨公公恨之入骨。”
朱翊钧不置可否。
江南世家对杨金水恨之入骨,这就对了。
杨金水要是跟他们水乳交融,自己早就收拾他了,就不会如此信任他,还许下封侯进爵的承诺。
朱翊钧转头问杨金水:“东南田地价格贬低,统筹局为何不去收购?”
“回殿下的话,奴婢有叫人去收田地,只是我们终究是外来户,在乡野之间,讯息没有当地官绅世家得的快,有没有他们说话管用。
当地百姓卖地时,多半还是优先卖给当地官绅世家,甚至价格低了一两成都在所不惜。所以统筹局东南办费尽力气,收效甚微。”
乡绅土豪们掌握着县以下的农村。
皇权不下乡,那是以前,在自己手里就不行。但是此事重大,得一步步来。
朱翊钧点点头,不深究此事,继续说道:“你设计了徐璠,此事还不能成。想必胡汝贞、王子荐、曹子忠(曹邦辅)都在暗地里给了你极大的帮助。
他们在东南兴兵多年,执掌南直隶、浙、闽等地军政事宜,有他们的臂助,你的计策才会如此顺利,这般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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