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疆 第62节
顷刻间,秦铭顺着声源发现究竟是谁。
那居然是一头猪!
秦铭已经擦燃一只火折子,清晰地看到了它,很小的一只猪,仅比巴掌略长一些。
此刻,这只猪也被惊醒,和秦铭大眼瞪小眼,互相对视。
别看这只野猪很小,但很不正常,一对雪白獠牙早已长到嘴的外部,这不是幼猪应有的状态。
比巴掌略大的小野猪,居然呲牙一笑,惊得秦铭差点一刀就砍过去,但他忍住了,因为这太不正常了。
事实上,他觉得今天在荒漠附近的经历就没有一件正常的事。
他仔细盯着,发现这头猪面部上有些黑色的鳞片,竟看着有点眼熟。
随即,他想到自己大病初愈时,在大山中猎杀到刀角鹿和驴头狼那次,曾发现一头远超同类的野猪,重达一千五六百斤,跟发了疯似的横冲直撞,还曾追了他一段路程。
当日,月虫出现,那头巨型野猪瑟瑟发抖,悄然后退,用积雪将自身埋上了。
那头巨猪面部也有黑色的鳞甲,和眼前这只很像。
不过,那头巨型野猪虽然是变异生物,但兽性极重,似乎还远没有“开化”,并无灵性。
眼前这头小猪虽然模样和那头大猪十分相近,但是眼神并不疯狂,没有兽性,相当的深邃。
它明明看着很小,但是秦铭却总觉得,它更像是一只老山猪。
秦铭没有轻举妄动,盯着这只小猪看了片刻,他收起羊脂玉铁刀,主动退到帐篷的边缘地带。
很快,这座帐篷中就响起震天响的呼噜声。
次日,大雾果然没那么浓了,徐晟清点人数时松了一口气,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减员,不管是人还是异类都活着。
秦铭注意到,部分人望向他时充满怨念,甚至有些愤懑。
一个中年男子看着他,道:“小哥,看你眉清目秀,怎么睡觉时‘动静’那么大?半夜时我误以为打雷了,特意出来看了下,发现原来是你在帐篷中打呼噜!”
秦铭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感觉实在太冤了,难道告诉他们那是一只山猪在打呼噜?
“是啊,小伙子真有你的啊,我也以为半夜炸冬雷了!”一位老者说道。
吴峥顶着黑眼圈,一脸郁闷之色,原本想和熟人挨着有个照应,谁知道秦小哥睡觉时“气场”这么强!
“不要耽搁时间,烧点热水,吃些干粮,我们立刻上路。”徐晟催促。
再次上路不过一个时辰,一行人面色都变了,因为看到夜雾中正有一道身影飞快的迫近他们。
“没事,是一名人类。”吴峥小声说道。
其他人都不说话,在外面遇上人和怪物差不多,他们这支队伍中还有异类呢。
很快,徐晟的面色变了,已经认出此人,正是昨天和老象大战的那位高手,长臂过膝,五官棱角分明,眼神如电。
秦铭知道,长臂男子应该是为他而来,所以他主动走了出去。
“你们走吧。”崔宏对商队众人摆手。
徐晟略显迟疑,但最后还是叹气,不管对方是否有恶意,他都管不了,彼此间的实力差距颇大,他得对更多的人负责。
“小哥,你保重啊!”徐晟带队离去。
吴峥也是看了又看,最后转身跟上队伍。
“公子!”崔宏见礼。
秦铭躲开,道:“我担不起这种礼,两年前是你救了我,应该是我对你行礼。”
“那是我应做的事。”崔宏开口。
荒漠中一片黑暗,此地寂静无声。
秦铭心绪起伏剧烈,他有很多的疑问,但昨日捕捉到此人脸上复杂的表情,他意识到这次重逢很可能和他早先的猜想完全不一样。
“公子,伱已经新生了?”崔宏问道,此刻目光十分锐利。
秦铭道:“喊我的名字吧,公子二字让我很不习惯。”
“那……好吧,冲和你新生了?”
秦铭很想纠正这个名字,但想了想,既然认识的人都喊自己为崔冲和,那么他且先认下身份。
“是!”秦铭觉得无论说什么,对方都能判断出真假,既然崔家来人了,必然会在银藤镇与双树村调查清楚。
“唉!”崔宏听到他肯定的回答,竟叹了一口气,有些纠结,也有些为难,还有些于心不忍,表情再次变得十分复杂。
“有什么不妥吗?”秦铭警惕起来。
“公子,嗯,冲和,你想离开这片偏远之地,去远方的城池是吗?”崔宏问道。
秦铭沉默不语,现在都已经在路上了,还需要回答吗?
“冲和,对不住了,我难以违背命令,你不能离开这片地域,你需要做一个普通人,富足、平安即可,会有人帮你安排好一切。”崔宏充满歉意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想废了我?”秦铭倒退,进入荒漠中,果然他某些不好的预感成真了,长臂男子的出现并没有带来重逢后的喜悦,而是挟惊涛骇浪而至,冲击进他那些破碎的记忆中。
秦铭脚下踉跄,感觉头部一阵剧烈的头疼。
他大声问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崔宏一阵迟疑,最后还是告知:“你父亲。”
“我母亲呢?!”秦铭喝问,并向后退去。
“在来此地之前,你的母亲也曾这样吩咐。”崔宏说道。
秦铭感觉自己的头颅要炸开了,在荒漠中身体剧烈摇晃,难怪感觉人生像是拼凑的,有些虚假,他心中的某些信念曾经崩塌过。
为人父母怎能如此?
他曾衣衫褴褛,满身是血与冻疮,在冰天雪地中求活。被带到双树村后,他曾亲眼看到陆泽夫妇,为了文睿和文晖,两人宁可自身挨冻挨饿,也不会委屈了两个孩子。他认为,所有的父母都该如此,因为以他自己的性格性情,也会那么做。
“为什么?!”秦铭忍着头部的剧痛,努力回忆,希望记起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
第67章 从此只为自己活
秦铭头疼欲裂,像是有一把并不是很锋利的斧头一下又一下地劈在他的头上,让他觉得脑袋破烂了,眼前发黑,痛得要昏厥过去。
他深呼吸,可是却依旧无法控制自己,脚下踉跄,情绪剧烈起伏,像是一片火光在焚烧着。
“为什么这样对我?”他在剧痛中低语,曾经有过种种猜想,但唯独没有料到,是父母要崔宏这样对他。
这种感受像是在被一点点地撕开心灵,让他的身体都在轻颤,比之当日被羽衣少年用紫莹莹的竹棍打断他的手臂,砸裂他的头骨还要痛。
秦铭摇晃着身体倒退,破碎的画面在脑中出现,难怪第三次新生时,他曾以手指蘸着粗茶,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字:弃。
现在他回想到了更多,在他被羽衣少年寻到前,他生活在那片平静的村庄时,他就曾在那个夜晚无声地写下过一个弃字。
直到那片村庄被突如其来的大火吞没,被大批的高手攻破,喊杀震天时,他都在保持着沉默,面对生死劫难,他平静地看着,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时的我,已经不想开口说话了吗?似乎早有预感会发生什么,那是极度的失望吗?或许还有心酸与失落吧。”秦铭站在荒漠中,忍着头部的剧痛,感觉像是在重新撕裂过去的某段伤疤,再次经历了一番折磨。
他清晰地看到,那时的自己纵然快被大火淹没了,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最后甚至带着释然,看向天边,望着漆黑的夜幕,仿佛彻底放下了一切。
“我在最后关头,竟有种解脱感吗?曾有过预想,真正到来后,那时的我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
秦铭站在荒漠中,眼睛通红,看着那时的自己,为两年前的自己而不甘,不服,不忿,这是一股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情绪。
“公子,冲和,你怎么了?”崔宏见他这个样子,有些不忍,想要上前。
“你先不要过来!”秦铭声音低沉地说道。
他的眼前是无尽的大火,还有几乎被燃烧的房梁险些砸中的自己,他那时根本不在乎生与死了。
两年前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沉默中发出最后的一声叹息,似乎放下了所有。
可是现在的他真的不甘啊!
“因为被那羽衣少年打得几乎彻底死去,我失去了大量记忆,所以我现在又放不下那段过往了吗?无法理解两年前那個夜晚,我最后关头为何释然。”
秦铭站在荒漠中,忍着剧痛回想。
一些破碎的画面再次涌动而出,像是密密麻麻的长枪丛林,又似冰冷的长刀方阵,在他的脑海中无情地冲击,要将他撕碎。
又是一个夜晚,他看到了很多人。
这应该是更早期的画面,还未遇到羽衣少年,他在一大群人的拥簇下,正在同崔家的人分开。
对面有一对中年男女,目送他登上一辆铭刻着云纹的青铜车。
中年男子没有任何话语,很是威严,一双眼睛似可以直透人心,平静地注视他离开。
那女子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一身华丽的宫装,云鬓高挽,以一根金光流动的翎羽当作发簪,精致的面孔上没有任何波澜,看着秦铭远行。
附近很多精气神无比旺盛的老者,似乎被这两人的气场所慑,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然颇感不适。
那时的秦铭忍不住回头向身后望去,却只看到他们的背影,那对中年男女已经带人离去,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画面虽然破碎,也很模糊,但是秦铭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时的他有强烈的情绪波动,似乎在面对一场生离死别,有不舍,也有无尽的失落,还有几许的怨气。
“冲和,你没事吧?”崔宏露出担忧之色。
秦铭看着他,道:“如今的我其实过得很好,如果你们没有再出现,那就更好了!”
他的头痛有所减弱,他摸了一把脸,居然有泪痕,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他有些恼怒,一把擦个干净。
这种廉价的液体不是现在的他该有的,过去的那些早已成过往,该抛弃了,有什么可值得落泪的?
秦铭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道:“我一直以为我曾经做错过什么,直到现在我才确定,应该没有对不起你们吧,没有负过崔家,而你们又一次找上我,还想怎样?”
崔宏道:“我来这里一是为求阴阳大药,二就是为了你的事,安排府邸,会有人保护公子,你没有必要远行去外界冒险。”
“伱们一句话就想断送我的未来?!”秦铭的眼神凌厉起来,甚至有些发红,自己经历了那么多,被重创,满身是血,在冰天雪地中如同乞儿,如果没有双树村的人带他回去,他早已死去。
现在,他们轻飘飘一句话,就要将他彻底按在这片偏远之地,凭什么?现在他的一切都是靠自身进入大山中拿命搏来的,没有借助崔家哪怕一分资源。
崔宏也沉默了,再次涌起愧疚与不忍,可这就是他的任务,不完成怎么回去?
很长时间后,他才很认真地开口:“冲和,你应该是改练了本地的新生法吧?毕竟,帛书上的法没有了前人引导,已经练不成。而本地这些新生法都谈不上高明,练到最后也难以有什么大的成就。你即便无比努力,耗尽心血,最多也只是成为这种小地方的高手。真要走出去,会很暗淡,在外面算不上什么耀眼的强者。所以,你还不如趁现在刚起步,狠心断掉新生路算了,在这里过上平安与富足的生活,会有人保护与照料你,有何不好?”
秦铭心中火气上涌,他的路,他的人生,凭什么要别人来安排?
他问道:“我只要新生了,不管是帛书上的法,还是其他的新生法,你都会奉命阻止,对我出手是吗?”
崔宏沉默。
“我父母的决定……”秦铭望着漆黑的荒漠,在无尽的愤慨中,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