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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792节

  几乎是江湖与皇室的碰撞,只不过神京有名的纸报都不敢以此为噱头。

  鹿尾执剑行礼,李知颔首。

  这位四皇子一如既往地一身素衣,布带系发,手中空空。他神情淡薄地看着鹿尾,仿佛称量他在这片天地中的重量。

  当钟磬三声,剑试既开之后,杨真冰就明白为何裴液与颜非卿都说李知与梅剑溪在两可之间了。

  李知很强,在羽鳞试擂台上也依然维持着统治力,如果是对上群非,乃至余清、鹤杳杳,他的眼中天地都有着极高的胜率,毕竟余清即便意剑无敌,未必能对抗天地之力。

  但他确实不是无隙无漏了。

  在和梅剑溪对抗时还没有显露出来,但当他想要洞穿鹿尾的一切时,曾身临其境过的杨真冰就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丝“缝隙”。

  鹿尾的剑极具穿透力。

  如果将其放在去年的冬剑台上,不知能不能赢,但一定会带来精彩至极的一场比斗。

  而如今在这初夏的冬剑台,【天麟易】的缝隙已难以在这样的剑面前藏身了。

  洞庭剑脉主为“九歌”,“九歌”之传承有二,其一以《山鬼》为始,其二以《河伯》为始,祝高阳走的是《河伯》,鹿尾走的则是《山鬼》。

  《山鬼》剑系有剑五十四门,鹿尾十四岁时就已精熟,十六岁时他开始向上修习《少司命》剑系,这组剑系有剑二十三门,至今却不知抵达何种境界。

  为了修好洞庭剑,他几乎翻遍了天下所有的剑。

  鹿尾犹来不是倚仗直觉和剑感的剑者,虽然他剑赋是世上罕有,但他喜欢确定的感觉,对不安稳的事情有所排斥。

  不安稳来自于未知,遍识天下之剑与术,对鹿尾来说就是驱散迷雾的一种方式。

  “圆满无缺”的东西对常人来说极罕遇到,但对鹿尾来说倒不很新奇。

  很多的“圆满无隙”,确实是一个没有缺口的圆,只不过是由一根绳子系起来的。只要找到绳子的首尾,摸到那个结,就算成功了。

  无论绑得多死,鹿尾都有耐心和信心将其解开。

  而这位四皇子竟然真的是一个没有绳结的圆。虽然有地方粗有地方细,但确实圆润,没有人工的修补与接口。

  只是它本身具有一道缝隙。

  鹿尾可以承受这种天地包笼的重压,洞庭的剑都是见神之剑,李知要压垮他至少要半个时辰,而他用了一刻半就寻到这这缕缝隙。

  他从中穿出去,就将剑抵在了李知的咽喉前三寸。

  “麟选太子定下之后,天·麟·易中‘麟’一环变得薄弱。”裴液道,“而且其实我觉得,即便在麟选之前,李知也不再那样与天地合一了。”

  杨真冰缓缓点头。

  裴液望向台上,却微微一怔,正见李知转身望来,两双眼睛对上一霎。

  然后李知收回目光,转身下台。

  之后雍戟胜了群非。

  一刻钟的枪斗,四息的剑斗,群非没有太多出剑的机会,枪的巨力迫得长剑艰难支撑,某个偏斜的一霎,雍戟再次以一式【无拘】在她肩颈开出了大大的裂口。

  使得刚刚热烈欢畅起来的冬剑台被这暴力震慑,再次一霎陷入沉寂。

  南区二人就此决出,是为鹿尾,雍戟。

  直到仙人台羽检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唱名道:“三擂,裴液,对,续道山,鹤杳杳。”

  剑台周围才再次泛起些声量。

  鹤杳杳看起来温婉安静,剑用得又好,虽然露面次数屈指可数——或者说正因露面次数屈指可数——颇为招人憧憬。

  这位续道山真传连话也很少说,偏偏能列位第三,至今打了两场,也从没见红过脸。

  裴液则还令大家沉浸在刚刚的那一场剑里。

  即便后来鹿尾在天地之域中诸剑皆出,目不暇接,即便后来雍戟再一次展露了那无可抵御,令人心肺窒息的一剑,但烙印下最深印象的依然是更前面的那一场。

  槐花美得像青春年少的时光,幽暗的丝缕深静得仿佛令人听见大地的脉搏。

  很多人看完那一场后有一种朦胧而奇怪的感受,在结束之后怅然若失。

  直到现下再次看见这道身影登上台,沉寂下去的人群又开始隐隐泛动起来,很多人脸上重新弯起了笑。

  剑台上两道身影都已立定。

  “鹤真传,请指教。”

  “续道山鹤杳杳,家师陆危楼。”鹤杳杳端正行礼,“裴少侠,请指教。”

  裴液瞧了瞧她,依然是一身黄裙子,乌发梳得很整齐,立得很秀挺。

  和这位怕生人的真传也有些时日没见了,他拔出剑来,微笑颔了颔首。

  鹤杳杳也回一个笑,犹豫了一下:“裴少侠,咱们、咱们是真打吗?”

  不只裴液一怔,皇城前的人山人海也一怔。

  裴液道:“鹤真传说哪种‘真打’,反正不兴打死。”

  鹤杳杳不好意思:“没没,我是说,万一打伤了也不好……”

  “这倒是。”裴液道,“那,咱们互相顾忌着些,点到即止?”

  鹤杳杳松口气,连连点头:“最好不过。”

  裴液道:“鹤真传远道而来,倒不觉得要打一场苦战才过瘾吗?”

  鹤杳杳摇头,认真道:“……没觉得。能和许多英才切磋,得其指教,已经心满意足了。”

  裴液暗笑,知晓又是她背诵的场面话,就没接话,准备动手。

  但女子自己却又道:“裴少侠刚刚那一场剑用得真好,真令人钦佩。”

  裴液又垂下剑:“多谢。鹤真传最厉害的是什么剑?好像还没有见过。”

  鹤杳杳想了想:“有好几门……说起来,倒有一门我很早就打算在羽鳞试上用的,可惜用不成了。”

  “怎么?”裴液抬眸,“备剑用时很久么,你若想用,用来就是,末了也让我一剑就好。”

  鹤杳杳认真摇摇头,也拔出剑来,温婉一笑:“多谢裴少侠好意。不过和比斗无关,是一门很精妙、很好看的水剑……但前些日子都下干了,今日也没雨。”

  裴液想了想:“我倒也有门水剑,也很精妙好看。”

  “是么,可惜了。我很喜欢水剑的。”鹤杳杳叹惜一声,横剑在前。

  “是,从前论剑时鹤真传说过。”裴液想了想,微笑,“那,不若咱们等半刻钟?”

  鹤杳杳微怔:“等什么?”

  “等等下雨。”裴液仰头望着天,“说不定这时候、这地界正下一阵儿呢。”

  “……”鹤杳杳瞪大眼,背诵的那么多条场面话,没有一条能应对这个场景,没有预案的时候她就只能任凭指使了,于是茫然点点头,竟道,“好。”

  这下人群真的都安静了。

  人们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耳朵或常识出了问题,还是台上两位天才剑者同时拨动了某根偏僻奇异的脑弦——俗称抽风的病症。

  但仙人台没有言语,斗蛐蛐虽有两根草茎挑拨,活生生的人弈剑却没有催促之法,于是冬剑台就安静、闲适了下去,人们面带神奇地讨论着这一幕。

  直到忽然几滴清凉啪嗒掉下,几息内就砸灭了无数的闲聊。

  雨真的下起来了。

  天甚至说不上阴,只确实似有一层薄云笼罩了过来,太阳变得朦胧了,然后雨就淅淅沥沥地落下,清凉的风从南台一直吹到北台。

  鹤杳杳好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杏眸瞪大地看着少年:“裴液。”

  裴液抖了抖剑上水珠,心满意足地笑道:“那就看看咱们谁的水剑更精妙好看吧——若用别的剑,就自己认输,如何?”

  鹤杳杳真是高兴起来,叫道:“好!”

  没有招呼,她真如一只鹤,剑光飘然就一掠而来。

  好快的剑,好准的剑!

  客气的鹤杳杳绝没有这样的锋锐,高兴的鹤杳杳才真是危险。

  飘飘细雨之中,一道寒光从颈旁一闪而过,裴液剑势险之又险地一飘,叮然拦住了这一式轻剑。

  鹤杳杳用剑时有一双明眸,这时候这双明眸盯着他,身形飘展,剑已朝他后颈划去,裴液仰身背剑,再次挡住了这一章,女子轻飘的身形已翻至他身后。

  一道细锐的光又已刺向他的左腰。

  只两合,裴液就认出了这是什么剑。

  《摸鱼儿》

  唯独明姑娘给他演示过三招,乃是续道山的创剑。

  它没有什么神异,也不是意剑,就只单作为一门剑术而言,算是天下可数的精致好看。

  精妙的转圜,剑者舒展的形体,确实是如诗如画、且极具活感的一门剑。

  弈剑中也极强,就如水中一片轻薄之刃,微微一晃便不知何处,雨滴稍一折射,所见又是假影……裴液这时候明白这门剑为何叫《摸鱼儿》了,确实就如水中细鱼。

  三式下来裴液剑长就已够不到阻拦,于是只好向上一翻,雨滴激散之中,雪亮剑刃直指鹤杳杳面目,一式冷寒的【濯眼】将女子连人带剑一同逼退。

  但下一刻她又倏忽而来,裴液拦了一剑,这柄细剑就又破入空门,直指咽喉。

  裴液仰身避开,脚踏雨滴向上连纵七步,翻身而看时,鹤杳杳也背剑提身追来。

  裴液轻抚剑身,弹指一叩,数十枚大小水珠弹起。他伸指一指,【剑洗水】如离弦之箭,在雨幕中破开数十道如沫白线,引得众人惊呼。

  鹤杳杳清亮的眼睛望着他,来势却不稍减,其人迎着这些锋锐的雨滴,勾剑承接,身与剑画出几道舞姿般的圆弧,数十枚剑洗水竟全被她接在剑上,简直圆润可爱。

  鹤杳杳长剑轻轻一抖,这些剑洗水全数朝裴液射回,裴液是真不会她这一手,只好再次拧身上纵,踩着雨滴掠入高空。

  鹤杳杳笑:“别老逃啊。”

  裴液道:“是避不是逃,别乱说。”

  鹤杳杳抿唇:“那你别直着飞了,我老喝你的洗靴水。”

  裴液在最高处静住,他身体完全松弛,那是一个大地将他向上的速度转为向下的时段。

  他距离云当然还有无比遥远的距离,但他抬剑向上一划,竟真如割下了一片云彩。

  全在他剑上化为萧冷之雨。

  欲剪湘中一尺天,吴娥莫道吴刀涩。

  真不逃了,他向下翻坠,白寒一线的剑挟着重雨自上而下,鹤杳杳全没料到这样的剑,不禁道:“是真气术么……”

  身与剑已飘曳一转,避开了这声势赫赫的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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