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777节
裴液笑笑:“我和李台主只几面之缘,并不忒熟。”
石簪雪微笑:“李台主是故司天台传人,司天台历来掌天文历算,涉易、阴阳、天象……于江湖、朝堂都不是显学,故而谦称。”
“唔。”裴液缓缓点头,“但台主却很厉害。”
“如果说世家因其庞然而受江湖注目,过去几百年来司天台就真没什么声迹了,簪雪亦不知晓。”
“石姑娘,你万莫再如此自称。”
石簪雪温婉一笑。
仙人台羽检的语声此时传入高空:“一擂,列位第三,云琅山,【姑射】明绮天,对,列位第四,白鹿宫,【刀鬼】和红珠。”
庞然的人群因这两个姓名微微泛动起来,像是静湖上的风澜,一袭白衣和一袭红衣,从两边登上了剑台。
一刀一剑,相对而立。晨风飘起两人的衣摆,明绮天像轻拂的云,和红珠像燃烧的火。
和红珠低着头,一寸一寸地拔出自己的刀,像是拔出三年的苦修时光。
“明绮天。我要出刀了。”
“请。”
一道清冽的光一霎割开了整个剑台!
“叮”的一声玉碎金振,两名女子的长发同时蓬飞散乱,和红珠紧紧将刀按在琉璃之上,距离明绮天的咽喉不过两寸。
明绮天拧身卸开,将和红珠背后放入身前,琉璃清光一拉,在她脊上破开一道血口。与此同时,云白的、如絮如涛的真气以剑为牵引,一霎漫延了小半个剑台,使得其中心的女子宛如神明。
《姑射心经》此时完全放开了扼制,裴液几乎恍惚地看到姑射天心一霎降临于真实的人间。
明绮天漠然的神眸盯住了面前的红衣。
和红珠拧身转刀。她转得太猛,飞泼出去的鲜血绕着身体画了个半弧,泼在了胸前,但雪亮的刀光从乱发中迸了出来。
她半伏地面向上抬眸,真是剑神与刀鬼。
第806章 羽鳞(九)
“主要来说,《姑射》之效用有二。”迎着裴液好奇的目光时,明绮天说过,“一是化玄为真,令一切能接触到的玄气化为真气,而真气即可为剑所用;二是炼就天心,目中唯剑,凡尘诸事无碍。其余你说的飞空、冰雪等等特质,俱是此二种之延伸与辅助而已。”
“明姑娘生有【明镜冰鉴】之心,本来不也是凡尘诸事无碍吗?”
“那是心不为情扰,其实亦是凡心,和全然无情冷照,是不一样的。”明绮天道,“例如,若你存心害我,以鹑首藏心,也许有机会得手;但面对姑射,就全无可能。”
如今之《姑射心经》尚未抵达真正的【天心】之境,但泠然观世之气质已经开始显露,昨夜和红珠说“能一招胜我就不必两招”,明绮天显然尊重这位对手的求战之心。
一座云境降临了。
清白的、缥缈的云,两个百丈,几乎占据了整个剑台,从上空俯瞰时,像是一轮巨大的白月坠落在神京城中。
和红珠淹没于云中。
明绮天自入玄门以来无人可敌,缘由不只是标志性的、云一般的姑射真气,一个只有身处其中之人才能真切体会的绝望是——灵玄的争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玄门之间比斗的基础,正是对于同一片范围内灵玄的争夺与使用,但你立在她对面的那一刻,一切所能触及的灵玄就已全数消失,化为为其所用之云气。
而她是云中唯一的主人。
【冰雪身】正是为此准备,凡躯、灵躯,俱不能掌控、流转这样庞大的真气,唯有冰雪身可以无隙无碍。
和红珠亦无幸免之理。
只一个照面,她迸出的血还没落下,身上一切的灵玄就被尽数夺走,且不是受某种更大力量的牵引,而是一瞬间它们全都变得极为陌生,成了另一种完全异质的力量。
和红珠已经许多年没有感受过灵玄远离自己的感觉了。
仿佛一霎回到十九岁以前,只有体内充沛的真气。
明绮天的目光照彻了她,姑射双目之下,和红珠有无所遁形之感。
真的是一招,她没有留手。
一息还没过去,和红珠仰头看着半空的女子,身躯心神俱已有全然受制之感。
明绮天垂望着她,琉璃敕令般一指,浩荡的云气一霎贯穿了和红珠的身躯,宛如惊龙。
白云淹没了她,和红珠在云气之中宛如孤舟,空中的血与衣摆碎片一同构成了鲜红的点缀。
剑台之外一片惊呼,有的是惊异的赞叹,有的是惊愕的失声,谁也没料到和红珠只在一合便即落败,但事实就摆在面前。
立于半空的女子真如神人,她将剑一卸一指,自然如云飘水转,和红珠的刀就淹没于云气之中,没有任何成型的剑术,但偏具那样独一的美感。
现在人们知晓她在天下问剑中获得了什么。
但冬剑台一霎寂静。
或者没有寂静,只是时间在这里出现了断裂。
一道迸发的、鲜烈的血口绽放在明绮天的脖颈上,姑射神人如一只折颈的飞鹤。残破的红衣腾于其身侧,发扬眸瞪,刀与剑撞击、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尖响。
如一只从地狱腾飞起来的恶鬼。
浩荡的云气这一刻才整齐地断裂,二百丈拉出一道笔直的青气,横亘于云气之间,极细极直又极锐。
和红珠理应有许多法子应对姑射的云境,她会很多刀术,会很多人们想也想不到的操纵玄气的精妙法门,会《玄经》,也很擅长以刀弈剑。
但所有的一切的手段,最多只令她输得不那样狼狈,而不能令她取胜。
有机会胜过这道白衣的刀只有一道,和红珠从三年前就确定了。
不需要玄气,八生的真气、灵躯的筋骨全部凝于一刀,再将这一刀压缩进极短、极短、细如发丝的时间里,由此得到白鹿宫那门至高的刀术。
一碗水浇于平地,不过一片湿迹,但浇于蚁穴,就是一场洪水。
通过不断的挤压,你可以从凡人的八生真气中得到触及仙神的高度。
和红珠幼年时看到这门刀术,对这段臆想嗤之以鼻,上代【刀鬼】齐无名那时候立在她身旁,他已经步入天楼,严肃地说不可轻视祖师们留下的古刀。
和红珠挑眉说那你学会了?齐无名说没有。
和红珠就把它扔到了一边。
她自小就不断遇到难关和强敌,最终它们全都倒在她的身后,直到她撞上这袭年轻的白衣。
三年前的明绮天脸上还带着一半少女清稚之气,这个年纪和红珠正在争夺凫榜的第二,但这位少女立在羽试的台上,成为了她的天堑。
和红珠三个月没有摸刀,日思夜想,最后将这门刀术翻了出来。
你当然得练就不可能之刀,才能胜过不可能之敌。
和红珠为之燃尽了自己的三年。
上一代的齐无名没有参破过的刀,齐无名的上一代也没有参破过的刀,她参破了。
斩仙之刀,【青崖坠鹿】。
她掌控得很吃力,但也许姑射也不是完全的神仙吗?
在交错的一瞬间,和红珠眸子看向这张完美无瑕的脸,新鲜陌生的血已从她颈下喷涌出来。但那双明眸在时间的缝隙里望向了她。
……她是。
或者说,至少她比自己的刀更接近神仙之境。
琉璃架住此刀,血气清鲜得像鱼,明绮天没因这一刀有任何情绪的变化,依然是一卸一转,和红珠感觉自己的刀失去了掌控。
真气抽空的身体没有支撑,她踉跄跪坐在地。
明绮天的剑指在了她的咽喉上。
“承让。”她收剑行礼,万方云气飘散,只剩一座空旷安静的剑台。
和红珠拄刀站起来,还礼离台。
第一擂的精彩与短暂远超人们的预料,无数人记住了盛大神美的云气与那道令人目眩神驰的青芒,但少有人知晓那都是什么。
两位女子之间的比斗太短太烈,以至后面好几场人们的神思都没重新聚拢。
长孙车输给鹤渺,但和聂伤衡打了个不分上下,考虑到【赤骥】身负伤势,最终的排名可能还是居于其上。
赵无蛾胜了齐谒,但同样输给了鹤渺,倒是鹤渺的连胜被齐谒中断了。
但那齐谒输给了和红珠,从此鹤四以下全部失去了向上挑战的资格。
裴液发了枚小玉剑去问明绮天的伤势,小胖剑虽然看起来呆笨,但飞起来还是功能正常,片时小剑回来,纸笺上是两个字“无碍”。
姜银儿在旁边好奇看着,长孙玦则在安慰身旁一场没胜的兄长。
长孙车看起来也不是很为战绩忧恼,但一定很享受少女的开导。
明绮天再次登场时就是下午了,引起了羽鳞试以来的第二次人潮,她立在台上,上午的血没在冰雪身上留下痕迹,对面是李神意。
“剑主,请。”李神意拔剑,微笑,“我不是剑主对手,有个不情之请,想一见《剑韬》神威,不知可否。”
明绮天抬眸:“我不用《剑韬》,也能胜你。”
李神意颔首:“如此么,是我学艺不精。”
这话听起来冷漠,许多听见的人先怔然,再倒抽一口凉气,惮于这位少剑君的生人难近。
但裴液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李神意不是真心修剑之人,他的剑超不出明绮天的剑,那么他就无以从失败中见到《剑韬》。
这不稀奇,因为裴液向女子索求的时候得到的也是同样的回答。
明绮天拔出琉璃,示意:“请。”
若说李神意的剑在鹤渺面前尚有表现的余地,是几经周折才被击败,在明绮天面前就全然失去了光彩。
剑是比刀更强大的武器,但在这位女子面前不是。
三招,明绮天击坠了李神意的剑。
李神意叹息一声,左手按腕,阖上了张开的眸子。
“明姑娘三年前是怎么败给李神意的呢。”昨夜一边刻着玉材,裴液一边问道,“那个《大身无相法》那样强吗?”
“嗯。从灵玄上来说,李神意的‘椿身’是《姑射心经》的克制。”明绮天道,“尤其是限定在二百丈的冬剑台上时。”
“因为谒阙立在中心时,能够触及的灵玄就是前后各一百丈。”裴液道。
“不错,如此台上两人就必须互相争抢每一丝灵玄。在面对其他人时,《姑射》十分有效,如果我想,整座剑台就会为我所掌,但面对《身无相》就恰恰相反。”明绮天低头刻着玉剑,“我能将自己掌控的灵玄化为真气,但灵玄会先一步固化为他的‘椿身’。”
“那……明姑娘没有真气可用?”
“只有很少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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