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屠户之子的科举日常 第59节
一股辛辣冰凉的气息直冲脑门,让他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瞬。
又拿出那个装着清凉药膏的小瓷盒,挖了一点抹在太阳穴和人中上。
冰凉的药膏刺-激着皮肤,带来短暂的清明。
做完这些,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聚焦模糊的视线,看向卷子上最后那道题:以“夏日骤雨”为题,作五言律诗一首。
“夏日骤雨……”
王明远喃喃念着这四个字,再看看自己湿透的裤腿和冰冷黏腻的触感,感受着额头传来的热度,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灵感同时涌上心头。
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那无处可逃的狼狈,那彻骨的湿冷,不正是最好的素材吗?
他几乎不用刻意构思,昨夜的种种感受便如潮水般涌上笔端。
他提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写下:
墨云吞赤日,银箭裂穹苍。
风卷千重叶,雷惊瓦上霜。
檐溜如珠泻,庭阶似海汪。
衣单更漏永,坐待晓天光。
八句诗一气呵成。
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却字字透着昨夜的真实体验——暴雨的狂暴、狂风的肆虐、惊雷的骇人、积水的深重,以及被困湿冷号舍中彻夜难熬的孤寂与期盼。
写完,他已是气喘吁吁,额头的热度似乎更高了,眼前阵阵发黑,咳嗽也压不住地剧烈起来。
他连忙用手捂住嘴,生怕咳得太大声引来衙役训斥。
不敢再耽搁,他强忍着眩晕和恶心,铺开正式考卷,开始誊抄。
手有些抖,字迹比平时略显潦草,但他依旧努力控制着笔锋,力求清晰可辨。
汗水混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有些委屈自己倒霉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只能写几个字就用力眨眨眼,或者用袖子狠狠擦一下。
从经义到策论,再到这首诗赋,他一笔一划,艰难地誊写着。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颤抖着手,将卷子仔细叠好,连同草稿纸一起收进考篮。
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冰冷的墙壁,虚弱地朝不远处的衙役招了招手。
那衙役皱着眉走过来:“何事?”
“学……学生……答完了……请求……提前交卷……”王明远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衙役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青,浑身湿漉漉地打着摆子,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模样,也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去禀报。
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色官袍、面容严肃的主考官走了过来,看了看王明远的状态,又瞥了眼他号舍里的狼藉,眉头紧锁,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衙役收走他的考篮和号牌。
王明远如蒙大赦,在衙役半搀半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那如同噩梦般的考棚。
外面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气,却比号舍里清新百倍。
他贪婪地吸了一口,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视线里的人群和建筑都扭曲模糊起来。
他努力睁大眼睛,想在攒动的人头里寻找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三郎——!!!”
一声撕心裂肺、带着巨大惊恐的吼叫,如同炸雷般在不远处响起!
一个黑乎乎的庞大影子朝着他的方向飞奔而来,因跑的飞快,惊得四周一阵怒骂!
在意识彻底沉沦之前,他似乎还隐约听到旁边搀扶他的衙役惊慌失措地对着人群喊:
“你们可都看见了啊!是他自己晕的!我啥都没干啊,可不关我的事!!”
第67章 索命?(加更!!!)
王大牛那双铜铃大的眼睛,在看到被衙役半扶半架着拖出来的那个身影时,瞬间就红了!
不是累的,是吓的!
这几日连续来的担心终于成为了现实。
前些时日,他去东市采购院试的东西时,就听到几个妇人在小声交谈“阴德”之事,他感到好奇便凑上去听了几句。
竟听到她们说……她们说向底下“祖宗”或者神灵许愿是有损阴德,是提前透支!!
他瞬间僵住,那刻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
他生怕这些妇人只是闲谈,又等那几人走了后,去旁边不远处找了几个摆摊算卦之人花了半两银子的“巨款”又问了一次,得到的结果竟确有其事。
王大牛整个人慌了,眼眶瞬间通红,那样子仿佛似要杀人。
那算卦先生被他这样子也吓了一跳,本来准备说出口的,让他再掏五两银子帮他化解的话头也没敢再说。
他们东市这片的卦摊本就鱼龙混杂,互相打个掩护骗骗一般人的钱还行,遇到这种浑身煞气的最好还是不要讹的太狠,免得日后找上门来。
王大牛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走了,所以这几日他一直担惊受怕,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尤其院试第二天夜里,惊雷炸响,滂沱大雨,他那刻真以为是老天爷来索命了!
此刻,再看到他三弟王明远,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像被抽了骨头的面条,软绵绵地耷拉在衙役胳膊上。
那张脸,白得跟糊窗户的纸一样,一点血色都没有!
嘴唇更是泛着吓人的青紫色,就跟……就跟小时候他病得最重、差点没熬过去那几次,一模一样!
还记得小时候那次,三郎特别羡慕别的孩子能出去玩,可怜巴巴的乞求他和二牛带他去,他心软同意了。也就那次,三郎在外面犯病了,那样子和现在一模一样。那会他就抱着三郎,疯了一样往家跑,只感觉怀里的三郎气息越来越弱,那恐怖的感觉他这辈子都记得清清楚。
那次他挨了这辈子最重的打,家里也因为给三郎治病,穷了整整一年,那一年,也是他这辈子最愧疚痛苦的时候。
王大牛想起小时候的场景,在联想到那“阴德”之事,顿时吓得的魂飞魄散!
“三郎——!!!”
一声撕心裂肺、带着巨大惊恐的吼叫,如同平地炸响的旱雷,瞬间盖过了考棚外所有的喧哗!
王大牛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院试,什么规矩,什么人多眼杂,全他娘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红了眼的黑熊,两条粗壮的胳膊猛地左右一抡!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挡在他前面的人,甭管是看热闹的闲汉,还是同样来接考生的家人,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撞来,惊呼声中,人群像被犁开的麦浪,哗啦啦倒向两边,硬生生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王大牛几步就冲到了衙役跟前,那衙役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一哆嗦,手一松。
此刻他已经没了任何的理智,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夜不能寐!还有那吓死人的惊雷和闪电!
让他此刻没法冷静下来想任何事情!!
王大牛看都没看他,蒲扇似的大手一抄,稳稳当当地把昏迷不醒的王明远接了过来,紧紧搂在怀里。
这一搂,王大牛的心更是沉到了冰窟窿底!
好冷!太冷了!
三郎身上那件半湿的单衣,隔着布料都能透出刺骨的寒意,摸上去滑腻腻、冰凉凉,跟三郎小时候浑身发僵、手脚冰凉那会儿的感觉分毫不差!
王大牛瞬间就确定王明远是犯病了!!
定是那贼老天索命,让三郎旧疾犯了!!
(如果此刻王明远醒着:?什么我就是犯病了?我穿着湿衣服,坐在“空调房”吹了一天一夜浑身能不冰吗?)
“三郎!三郎!你醒醒!别吓唬哥啊!”王大牛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使劲摇晃着怀里的人。
可王明远双眼紧闭,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气息拂在王大牛脖子上,证明人还活着。
(王明远:我虚啊,今天啥也没吃呢!还发烧鼻塞了!你倒是摸摸我的头啊,是烫的啊!!!)
“完了……完了……”王大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小时候他陪着爹娘,抱着奄奄一息的三郎四处求医时,那些郎中摇头叹息的模样。
“狗屁的祖宗!狗屁的阎王!狗屁老天!谁敢动我三郎!老子跟他拼了!”
“狗阎王,为何要索我三郎的命!要索就索我的命啊!”
“纸是我烧的,念头是我起的!为何这报应要应在三郎身上!”
王大牛在心里狂吼,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抱紧王明远,那力道,像是要把弟弟揉进自己骨头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用自己的命去换他!
不过怀中的王明远气息又微弱的几分,嘴唇愈发青紫。
(因为是被勒的!!大哥你再使点劲,我真没了啊喂!)
“让开!都他娘的给老子让开!”王大牛再次咆哮,抱着王明远,像一辆失控的战车,埋头就朝着人群外猛冲!
他根本顾不上看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大夫!找最好的大夫!三郎不能有事!
前面的人看他抱着个人还跑得跟疯牛似的,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两边躲闪。
“我的腰!”
“这黑汉子疯了吗?!”
“喂,有道士吗?这里好像来了只熊妖!”
惊呼声、咒骂声此起彼伏,但没人敢真的拦他。
王大牛只顾着往前冲,脑子此刻嗡嗡的,感觉什么也听不见。
“砰!”王明远的脑袋,毫无防备地重重磕在路边一辆停着的马车辕木上!发出一声闷响!
“唔……”昏迷中的王明远似乎痛哼了一声,眉头紧紧皱起。
不过王大牛毫无所觉,他此刻只想快点找到医馆给王明远看病。
“哗啦!”又撞翻了一个路边摊支出来的竹竿架子,晾晒的干菜、簸箕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咚!”转弯时太急,王明远的头又狠狠撞在一个挑担子路人的扁担头上!
那路人被撞得一个趔趄趄,担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气得破口大骂:“瞎了眼啊!赶着投胎……”
话没说完,对上王大牛那双赤红、仿佛要吃人的眼睛,后半截话硬生生咽了回去,缩着脖子不敢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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