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屠户之子的科举日常 第17节
这八个血淋淋的大字,狠狠烙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痛切地感受到,在这个等级森严、权势倾轧的时代,没有功名傍身,没有身份护体,纵有万贯家财,也不过是他人砧板上的肥肉,连一份小小的卤肉方子都护不住!
张家能救父亲一次,难道能护王家一世?夫子有爱才之心,可若无功名,这“才”又有几分重量?想要守护家人,想要实现胸中那些还未来得及萌芽的设想,想要堂堂正正地立于这天地之间,不被豺狼觊觎……
唯有科举一途!唯有将那功名,化作护身的甲胄,劈荆斩棘的利剑!
如果说之前应下科举,更多的是为了父亲那沉甸甸的期望,为了那份改变门楣的渺茫希冀,那么此刻,一颗名为“功名”的种子,已在他心中破开了坚硬的外壳,深深扎下根来。
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家,他必须,也一定要,踏上那条布满荆棘却也通往光明的青云路!
到了学堂后,快步走到内堂找到了赵夫子。
王明远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到夫子座前,撩起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下摆,双膝重重跪落在地,俯身深深叩首。
额头触在冰冷的砖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夫子!”少年的声音带着发自肺腑的感激,“学生父亲……已于今晨平安归家了!”
赵文启沉默片刻,并未立刻唤他起身,声音低沉而平缓道:“平安便好。世事风刀霜剑,此番经历,可记下了?”
“学生……刻骨铭心。”王明远抬起头,额上沾着一点尘土,眼神却清亮如洗。
“起来吧。”
赵文启终于开口,目光深邃地凝视着他。
“路,终究要靠自己走。此番风波,权作磨砺心性之砥石。既已决意科举,便当知晓,此路之上,荆棘远胜于市井风波百倍。唯有一心向学,以圣贤之道砥砺己身,方为正途。你可明白?”
王明远再次叩首:“学生明白!定当焚膏继晷,不负夫子教诲,不负……此番援手之恩!”
王明远又等在学堂前,没一会便看到小胖子张文涛的身影。
王明远快步上前,站在他面前,神色无比郑重。
“文涛兄!”
张文涛此刻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慢慢晃悠着往学堂走。
被他唬了一跳,瞌睡虫跑了大半:“明远?你这么严肃是要什么?”
王明远没有言语,只是后退半步,双手交叠于胸前,腰背挺直如松,对着张文涛深深一揖到地——这是同辈之间最为隆重的谢礼。
“此番家父遇难,多谢文涛兄援手,恳请祖母仗义执言,方能化险为夷。此恩此德,明远铭记五内,他日若有驱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少年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张文涛被他这郑重其事的架势弄得手足无措,圆脸涨得通红,慌忙伸出胖乎乎的手去扶他。
“哎呀呀!快起来快起来!你是我兄弟,说这些干嘛!也太见外了!”
他用力把王明远拽直,小胖手拍着对方单薄的肩膀,佯装生气。
“真要谢我?那好办!以后啊,你家那卤肉,多给我捎些来!让我日日打牙祭,便是最好的谢礼了!”
说着自己先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看着小胖子挤眉弄眼的馋相,王明远也忍不住露出真切的笑意:“一言为定!管够!”
今天下堂后,王明远跟随张文涛来到镇远镖局感谢他的祖母。
穿过回廊,主厅内,张老夫人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圈椅上,手里捻着一串油亮的佛珠。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慈和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度。张夫人侍立一旁,仪态端庄。
王明远不敢怠慢,趋步上前,依足晚辈拜见尊长的礼节,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小子王明远,叩谢老夫人救命之恩!家父得以脱困,全赖老夫人高义,恩同再造,小子与阖家上下感佩不尽!”
张老夫人停下捻佛珠的手,目光温和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虽然衣衫朴素、却举止有度、眼神清正的少年。
她缓缓点头,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温润:“好孩子,快起来吧。路见不平,略尽绵力,何足挂齿。倒是你小小年纪,遇此大变,能沉稳应对,更知恩图报,是个有孝心、懂礼数的好孩子。”
她话锋一转,看向自家孙子,眼中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不像我家这个泼猴,整日里就知道胡闹疯玩。老身倒要托你件事,日后在学堂里,多提点提点他读书上进,若能让他收收心,学到你一分半分,老身便欢喜不尽了。”
王明远连忙躬身:“老夫人言重了。文涛兄天资聪颖,性情豁达,小子才疏学浅,唯有互相切磋,共同进益。”他这话说得诚恳,既是谦逊,也全了张文涛的面子。
一旁的张文涛听到祖母又拿自己说事,还当众拜托王明远“管教”他,一张胖脸顿时垮了下来,苦得像吞了黄连,对着王明远挤眉弄眼,惹得老夫人和张夫人都忍俊不禁。厅堂内严肃的气氛被这小插曲冲淡,多了几分暖意融融的温情。
晚上,王明远和二哥刚回家。
大哥王大牛正站在院中,见他回来,脸上带着一种感慨的神情。
“三郎,回来了。”王大牛迎上来,声音压得有些低,“今日……醉仙楼的大管事来了。”
王明远心头一紧:“他们又来干什么?”
“不是闹事。”
王大牛摇摇头,指了指堂屋桌上几个扎着红绸的点心盒子。
“是赔罪。带着礼来的,说是底下人胡闹,冒犯了咱家,他全然不知情,如今已将人处置了。还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都在一个镇上讨生活,和气才能生财。”
王大牛顿了顿,看着弟弟的眼睛,继续道,“他提出,以后每日向咱家订购五十斤卤味,各样下水都要,按市价再加一成,银钱……当日结清。爹他……思量再三,应下了。”
王明远沉默地听着。
这看似丰厚的订单和加价,与其说是赔罪,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封口费”和“买平安”。
父亲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们小门小户,经不起反复折腾,有这稳定的进项,对全家是件大好事。
可这份“好事”,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上——若非张家还有夫子的帮助,父亲此刻或许还在牢里,这“封口费”又从何谈起?
第22章 新年
腊月的天,一天比一天冷,马上也就快到新年了。
赵氏蒙学的学堂里,所有的学童都充满了期待。
赵文启夫子端坐案前,目光扫过堂下众人一张张冻得微红却难掩兴奋的脸。
“明日始,学堂休沐,直至元宵后。”
夫子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平日的肃穆,“然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休沐非废学,尔等归家,亦当时时温习,不可懈怠。安排的课业,需熟读成诵,回塾之日,我要逐一考校。”
他的目光又在王明远身上停留片刻,深邃的眼眸里含着不易察觉的期许,
“明远,汝天资颖悟,更当克勤克勉,莫负韶光。”
王明远心头一凛,忙起身肃立,躬身应道:“学生谨记夫子教诲,不敢懈怠。”
自从夫子和家里决定让他走科举这条路后,夫子也对他严厉了很多,课业也比其他同窗都要多很多。
夫子说完后,小胖子张文涛在一旁偷偷对他做了个苦脸,换来夫子一记不轻不重的眼风,连忙缩了缩脖子。
伴随着众同窗的期待和核心,终于熬了下堂,明天就正式休沐了。小胖子则叽叽喳喳的给他说着过年自己要吃什么东西,要玩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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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生活这段时间因为卤肉的生意变好了许多,每日的进项除了摆摊卖卤肉还有送卤肉去醉仙楼,差不多每日的收益在1两多银子了,转眼便从一个贫穷的农家变成了一个小富之家了。
刨去必要的开销与为王明远科举预留的束脩、笔墨钱,家中存款也多了起来。
临近年关,母亲赵氏这次破天荒地“大手笔”了一次。
“今年,咱们全家都做新衣裳!”赵氏拍板的声音带着爽利和一丝扬眉吐气的畅快。
她特意扯了细密的靛蓝色棉布,为王明远缝制了一套崭新的直裰——标准的读书人装扮,交领右衽,宽袖收祛,腰间系着同色的布带,虽无绸缎华彩,却显得十分清爽,衬得少年身姿挺拔,眉宇间那份沉稳的书卷气愈发凸显。
“我儿越来越像镇上的秀才老爷了!”赵氏欣喜的夸赞道。
虎妞和狗娃则得了喜气洋洋的大红袄裤。特地拜托邻居吴婶做的,吴婶手艺巧,在虎妞的袄子襟边还用黄布头细细镶了边,缀上几个憨态可掬的盘花小扣。
两个小家伙穿上新衣,脸蛋被红布映得黑里透红,活脱脱两个从年画里蹦出来的小福娃,只是底色着实深了些。
嗯,没事,黑福娃也是福娃。
“娘!三哥!看我的新衣裳!”虎妞拉着狗娃在院子里转圈,红袄子像两团跳跃的火苗。
“好看!真像两个天上下来的小福星!”王明远笑着夸赞。
虎妞得意地扬起小脸:“那肯定的,三个长得那么好看,那我肯定也很好看,对吧三哥?”
王明远忍俊不禁,揉了揉她扎着红头绳的小揪揪:“是的是的,我家虎妞最好看!”
狗娃也跟着傻乐,奶声奶气地喊:“三叔好看!虎妞好看!我也好看!”
虽然王明远知道,这两个黑墩子看着现在的体型大概率长大就是放大版的大哥和娘亲的样子,但是还是会逗逗这两。
王明远本身也疑惑自己为什么长得细皮嫩肉不太像家里人,直到有次二哥刮了胡子才发现他们眉眼都是很像的,只是大哥二哥这胡子和旺盛的毛发,还有这充满压迫感的体型,和他反差太大了,才显得不是那么像。
虎妞和狗蛋打闹了一会,又拽住赵氏的衣角,小嘴叭叭地开始提要求:“娘!过年要买糖!好多好多糖!要那种亮晶晶的冰糖!还要吃冰糖葫芦!山楂的!红果果外面裹糖,亮晶晶的!还有芝麻糖、麦芽糖……”
狗娃在一旁拼命点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买!都买!”赵氏笑得合不拢嘴,满口应承。
今年手头宽裕,她心里格外松快,除了糖,又采买了厚厚的窗纸、新的碗碟、祭祀用的香烛纸马,甚至咬牙买了一小坛平日里舍不得沾唇的米酒。小院里堆满了年货,空气里都飘着富足的年味。
推着载满年货的独轮车走在归家的冻土路上,车轮碾过薄雪,发出咯吱的轻响,远远看去不知道谁家要逃荒一样。也为他娘的购买欲感到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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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这天,天还没透亮,王家灶房里的烟火气就升腾起来了。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映得刘氏和赵氏婆媳俩的脸庞红彤彤的。
大铁锅里滚油翻腾,炸物的浓香霸道地弥漫开来,勾得虎妞和狗娃像两只小尾巴似的在灶台边打转。
按照西北年节的老例儿,这“过油”是头等大事。
面团在赵氏手中翻飞,被巧手捏成麻花、馓子、油饼、油糕的形状,下入滚油,瞬间膨胀,炸得金黄酥脆,捞起控油时,发出诱人的沙沙声。
案板上还堆着剁好的肉馅、醒好的面团,等着包饺子,那是守岁和大年初一清晨必不可少的吉祥吃食。
另有一盆特地买的糯米,蒸熟后要打成黏糯的年糕,寓意“年年高升”。
夜幕四合,寒风被厚厚的门帘挡在屋外。
正屋炕烧得暖烘烘的,油灯的火苗跳跃着,照亮了桌上难得丰盛的年夜饭。除了热气腾腾的饺子、油汪汪的炸货、软糯香甜的年糕,还有一大盆炖得烂熟的卤猪头肉、卤蹄髈,香气四溢,象征着一年辛劳的犒赏与对来年富足的祈盼。
一家人围坐桌边,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虎妞学着白天在村口听来的话,小大人似的清清嗓子:“隔壁二丫说啦,过年都要许愿!灵得很!咱们家每个人都要许愿!快许快许!”
众人忍俊不禁。
只有母亲赵氏搭理她,笑着配合:“好,娘先许。娘就盼着咱们家虎妞和狗娃,平平安安,越长越高,壮实得像小牛犊!盼着咱家这卤锅子一直香喷喷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再盼着……”
她顿了顿,目光温柔地落在王明远身上,“盼着咱们家三郎,好好读书,来日……金榜题名,给咱家挣个秀才功名回来!”
这话一出,王大牛、王二牛、刘氏都笑着点头,眼中满是希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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