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屠户之子的科举日常 第12节
王二牛猛地转头,眼睛亮得惊人,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露出白生生的牙。
巨大的喜悦让他突然撒开了推车的手,一把将车上的王明远像只小鸡崽似的捞起来,高高举过头顶转了个圈,才有放回车上,随后哈哈大笑:
“好三郎!哥没白疼你!”
他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恢复了十二岁少年该有的跳脱,扛着弟弟,撒开两条长腿,推着车朝着镇上飞奔而去。
车轮在土路上颠簸跳跃,王明远紧紧抱着车旁边的把手,又惊又笑。
很快到了学堂门口。
王二牛小心翼翼地把弟弟放下来,替他拍平衣服上的褶皱。
又低下头小声道:“三郎,你只管好好念书!学堂里要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欺负你,你告诉哥一声!哥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那架势,仿佛王明远要去的是龙潭虎穴。
王明远忍着笑,用力点头:“知道了,二哥!”
学堂里,新的一天开始。赵夫子今日的重点,是习字。
“读书明理,识字为先。识字之后,需能将字写出,方为真正掌握。”赵文启站在王明远桌前,声音沉稳。他拿起王明远那支毛笔,又取过砚台。
“习字之道,首重姿势。”
赵文启亲自示范,让王明远伸出右手,调整他握笔的姿势,“指实掌虚,腕平肘悬。笔锋垂直,如锥画沙。”
他的手指带着薄茧,纠正着王明远手指的位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接着,赵夫子在王明远的砚台里滴了几滴清水,又捏了一小块墨条,细细研磨。
墨色在水中晕开,变成一汪浅浅的墨池。
他用笔尖蘸饱了墨,提腕悬肘,在那粗糙的毛边纸上,缓缓写下一个端庄厚重的“人”字。笔锋藏露,转折分明,虽然只是基础笔画,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
“看清了?执笔、运腕、行笔、收锋。你来试试。”
王明远深吸一口气,接过笔。
前世他确实练过书法,腕力指力都有基础。
可如今换成了这具瘦小稚嫩的身体,手上没二两力气,握着这支相对沉重的毛笔,竟有些微微发抖。他努力回忆着前世的肌肉记忆,屏息凝神,模仿着先生的姿势和力道,在纸上落笔。
笔尖触纸的瞬间,一股滞涩感传来。
他试图写出一个横画,手腕却控制不住地晃动,笔下的墨迹瞬间晕开一团墨猪,歪歪扭扭,像条软塌塌的蚯蚓,哪还有半点“人”字的模样?
王明远看着纸上那不堪入目的墨团,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心里一阵挫败。
然而,赵文启眼中却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
他教过太多蒙童,第一次握笔,能把笔稳稳拿住,在纸上戳出个点就算不错了。
眼前这孩子,虽然墨迹晕染,字形歪斜,但他起笔、行笔、收笔的意图极其清晰!
那笨拙的笔画走向,分明是在竭力模仿他刚才的示范动作,甚至带着一点微妙的节奏感!这绝不是第一次摸笔的生手能有的意识!
“嗯……”赵文启压下心头的讶异,面上依旧淡然,指着那墨团道,
“墨迹晕散,一是纸劣吸水,二是你腕力尚弱,控笔不稳,下笔过重过缓。年纪小,筋骨未成,手上乏力是常情。”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带着现实的考量,“农家不易,不必急于在纸上耗费。”
他指着窗下廊檐边一块表面磨得相对光滑的大青石板:“去,打盆清水来。明远,日后习字,可先以此石为纸,清水为墨。悬腕提笔,于石上书写。待得字形端正,笔力稍稳,再落墨于纸。石纹清水,可反复千万次,正合你此刻习练。”
王明远眼睛一亮!他立刻依言,用笔蘸了清水,在冰凉的石板上练习起来。清水划过石板,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水痕,很快又蒸发消失,可以反复书写。
没有了浪费纸张的心理负担,他心神放松了不少,专注地感受着笔尖划过石面的触感,努力控制着手腕的力道和行笔的轨迹。
一个下午,就在这清水写、石板擦的重复中悄然流逝。
赵文启偶尔踱步过来,指点一两句:
“这一横,起笔需藏锋,莫要轻佻。”
“竖要直,如松立山崖。”
王明远心无旁骛,一遍遍写着“人”、“之”、“初”。
起初的水痕依旧歪斜,但渐渐地,手腕似乎找到了一点感觉,那水写的字迹,虽然仍显稚嫩,大小不一,但横竖撇捺的骨架,竟慢慢清晰可辨起来!
赵文启背着手,再次经过时,目光扫过石板上那几个已初见雏形的字,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开了,只是那捋着胡须的手指,似乎捻得更慢了些,眼底深处,那份欣赏与期待,已悄然沉淀得更加浓厚。
下学的钟声敲响时,王明远看着石板上最后几个还未干透、却已比最初端正许多的水痕字迹,长长舒了口气,指尖因为用力握笔太久而微微发麻,心里却充满了踏实的成就感。
依旧是二哥王二牛来接他。回去的路上,王二牛像是换了个人,父亲不在身边,他少年人的活泼天性就释放了出来。兴致勃勃地追问:
“三郎,今天先生又教啥新字了没?”
“学堂里那个小胖子,真那么富态?他家干啥的?”
“你们晌午吃的啥?比咱家的馍馍香不?”
“下午光写字了?手酸不酸?来,哥给你捏捏!”
王明远坐在车上,一一笑着回答。
第15章 同窗邀请
秋去冬来,很快日子一天天越来越冷了。赵氏蒙学的青砖小院里,那棵老银杏叶子也早都落光了。
学堂正中,已经添了两个小小的黄泥火炉,炉膛里烧着廉价的木炭,但是仍然还是感觉到寒冷。
王明远搓了搓冻得有些发木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张粗糙的草纸。
他专注地临摹着赵夫子今日新教的几个字,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赵夫子踱步经过,目光在王明远笔下的字迹上停留片刻,那张沉静的脸上,难得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这孩子,习字的天赋和那股子沉静的韧劲,确实出乎他的意料,短短数月,竟已能在这粗劣的草纸上写出这般工整的字迹。
他这段时间也和学堂中的人都混熟了,过了年后,前排那三个年纪最大的学童便要离开了——一个在县城的米行寻了个记账的活计,一个去了邻镇的布庄,还有一个,据说托了远亲的关系,要去府城一家当铺做学徒。
而他反倒是和那个第一次来学堂看到的小胖子变得很熟悉而且聊得来,和其他沉默寡言、只知埋头苦读的农家子弟不同,张文涛身上有种天然的、未被生活重担磨灭的活泼。
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两人竟渐渐成了这小小学堂里最谈得来的朋友。
“喂,明远,看!”午休时分,张文涛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袖子里滑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撒着芝麻、散发着诱人甜香的酥糖。
“我娘让人新做的,尝尝?”他胖乎乎的脸上满是分享的喜悦。
王明远没有其他孩子那种拘谨和推拒的羞涩,很自然地拈起一块放入口中,酥脆香甜瞬间在舌尖化开。
“嗯!真好吃,替我谢谢伯母。”他笑着道谢,隔天便从家里带了块赵氏精心腌制的咸菜肉丁饼子回赠。
张文涛也不嫌弃这粗粝的农家食物,啃得津津有味。一来二去,分享食物成了两人之间不言而喻的默契,友谊也在这一糖一饼的交换中悄然滋长。
王明远也从张文涛絮絮叨叨的话语里,拼凑出了他的家世。
镇远镖局——镇上乃至附近州县都赫赫有名的镖行,竟是他家的产业!
张文涛是家中独子,上头还有个已出嫁的姐姐。父亲常年带着镖师走南闯北,押镖行商,足迹遍布数省。祖母年迈恋旧,母亲也孝顺,加之镖局根基在此,故而一直未举家迁往更繁华的省城。
少了父亲的严厉约束,祖母和母亲的宠溺,再加上小胖子自己对美食毫无抵抗力的热爱,便造就了如今这副珠圆玉润的模样。
这日散学,赵夫子宣布明日因家中有事,只上半日课。
张文涛眼睛一亮,立刻拉住王明远的胳膊,兴奋地低声道:“明远!明日午后去我家玩吧!我让我娘做好吃的!”
王明远看着他那热切期盼的眼神,心中也觉温暖,点头应下:“好啊!我跟我二哥说一声,让他还是正常时间来接我。”
翌日中午,半日的课业很快结束。张文涛几乎是拽着王明远的手腕冲出了蒙学小院。
寒风扑面,他却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一边跑一边喋喋不休:
“明远我跟你说,我跟我娘说了你要来,她可高兴了!特意让厨房做了我最爱的冰糖肘子和桂花糖藕!还有新炸的果子!”
“我跟我祖母也说了,祖母说你是第一个我请回家的同窗呢!”
“我家院子可大了,我爹给我做了好些玩意儿……”
王明远被他拽得踉跄,听着他雀跃的话语,也不由被这份纯粹的快乐感染,笑着应和:
“听着就香!那肘子肯定炖得烂糊吧?”“藕是不是很粉糯?” 这恰到好处的捧场让张文涛更是眉飞色舞。
不多时,两人便跑到镇西一处高门大院前。朱漆大门上悬着黑底金字的匾额——“镇远镖局”。
门口两尊石狮子威武雄壮,几个穿着利落短打的汉子正在门前空地上活动筋骨,目光锐利地扫过行人。张文涛熟门熟路,拉着王明远从侧门往后院跑了进去,一边跑一边喊:“娘!祖母!明远来啦!”
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
一位穿着绛紫色绸面夹袄、面容和善圆润的妇人(张文涛之母刘氏)和一位满头银丝、拄着拐杖、眼神却依旧清亮的老妇人(张文涛的祖母)已在正厅廊下含笑等候。
王明远连忙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站定,依照这些时日学到的礼仪,对着两位长辈叉手行了一礼,声音清朗:“后辈王明远,见过老夫人,见过伯母。叨扰了。”
这一礼虽带着孩童的稚气,却动作标准,态度不卑不亢。张老夫人和张氏眼中都流露出明显的赞许和喜爱。
张氏连忙上前虚扶一把,笑道:“好孩子,快别多礼!涛儿在家总提起你,说你在学堂里帮衬他,快进来暖和暖和!”
张老夫人也笑眯眯地点头:“是个懂礼的好孩子,快进来吧,外面冷。”
厅堂里暖意融融,炭盆烧得正旺。
两位长辈显然对儿子的这位“第一个邀请回家”的朋友极为重视,桌上已摆满了精致的点心和干果。
寒暄几句,问了问王明远的年岁和家中情况后,张氏便体贴地笑道:“好了,你们小哥俩自去玩耍说话吧,饭食好了再叫你们。”
张老夫人也慈祥地挥挥手:“去吧去吧,让涛儿带你看看他的宝贝玩意儿。”
没了长辈在旁,张文涛彻底放松下来,拉着王明远直奔他住的东厢房。一进门,他便献宝似的打开一个樟木箱子:“看!这都是我爹给我做的!”
箱子里琳琅满目:一把打磨光滑、缠着牛筋的小巧弹弓;一柄未开刃、但形制极为精巧的柳叶形小匕首,配着同样小巧的牛皮鞘;还有用上好硬木雕成的骏马、小舟、栩栩如生的鸟儿……件件都透着用心和巧思。
“这是我爹去年走镖回来给我做的弹弓,可结实了!你看这牛筋……”
“这小刀鞘上的花纹,是我爹亲手刻的!他说等我再大点就能用了……”
“这木马!跑起来轱辘还能转呢!”
张文涛拿起一件件玩具,如数家珍,胖乎乎的小手抚摸着它们,眼中充满了对父亲的崇拜和依恋。
王明远拿起那匹木雕小马,马鬃马尾刻得丝丝分明,四个小木轮转动灵活,关节处榫卯结构严丝合缝。他心中暗暗惊叹:这时代的匠人手艺,当真了得! 这些玩具的精致程度,远超他前世对“古代玩具”的粗浅想象。
两人摆弄着玩具,话题不知不觉又转回了学堂。
“明远,”张文涛摆弄着小木刀,忽然压低声音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去镇东头孙秀才那书院读书,反倒来赵夫子的蒙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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