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126节
王国光私底下斟酌过张居正的新马政,觉得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新马政不是奔着彻底解决问题去的,此前被侵占和隐匿的马场田地和马政人口,被当做一笔糊涂账,一笔勾销。
占了地,藏了人的大户世家们,以后老老实实交折马银子就好了。
王国光很清楚,这笔银子,用不了多久,又是一笔糊涂账,最后多半是被摊派到普通百姓头上。
但是做过地方官,知道下面实情的王国光也清楚,张居正这样做,多少还能收到一笔银子。如果用其它法子,可能是马政废了,银子也收不上来。
朝廷什么都没捞到,下面百姓还是叫苦连连。
“按照新政,所有的折马银子,马料钱,要全部交到太仆寺。只是太仆寺,”徐阶摇了摇头,一脸的苦笑,“烂了,烂透了!要是新马政的折银,全部交到太仆寺手里,等于叫老鼠去守粮仓,黄鼠狼守鸡窝。”
王国光心头一动,有点明白徐阶今天叫他来的意思。
“太仆寺必须整饬,整饬不好,叔大的新马政就是一场空,到时候功劳没有还要背一身骂名。汝观,你跟叔大是同僚,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徐阶的意思很明白,叫王国光接手太仆寺,大刀阔斧,把这个烂透的衙门好好整饬一番。
以后这个衙门要负责新马政,要负责征收折马银子和马料钱,要是还跟以前那样烂,张居正辛辛苦苦搞出的新马政,恐怕会成了个大笑话,说不定还要背口黑锅,影响他的仕途。
张居正不仅是他徐阶的得意门生,也是你们太孙党的骨干中坚啊!
“下官悉听老先生安排。”王国光沉着地应道。
“好,汝观深明大义,那就好办了。老夫上疏,举荐汝观以户部侍郎衔,迁太仆寺卿。你放心去做,把新马政办好。有什么事,老夫可以在内阁帮你照应一二。”
徐阶这是给王国光许下了承诺。
王国光没有出声。
看到他这样子,徐阶也知道。
王国光去哪里,他说了不算,自己说了也不算。太孙殿下说了才算。
“太仆寺的事,老夫跟大洲提及过,也跟叔大说过。老夫先上疏,阐明利害,递进西苑去,要是司礼监不批红,我们再做商议。”
现在朝堂有心人都知道,皇上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连玄修敬天都没精力弄,天天在湖边垂钓养身。
司礼监的事,都是太孙殿下在掌纛。批红基本上是按照他的意思来。
举荐王国光为太仆寺卿的上疏,递进去,批红出来,那就说明太孙殿下同意了。
没有什么好说的,皆大欢喜。
王国光也明白此中关节,拱手道:“老先生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国事,学生悉听尊便。”
“好,汝观懂得老夫的苦心就好。”
王国光出了午门,看看天色,干脆上了轿子,转去西安门。
这里现在有督办处、统筹局,有好事者把它戏称为小午门。暗指这里的权柄,堪比比午门旁的内阁。
入了督办处,看到赵贞吉、郑经、刘焘、吴兑等人都在,原来徐渭从蓟北战场回来了。
见了王国光,大家都客气地打招呼,寒嘘了几句。
坐下来后,王国光把今日徐阶找自己,意欲举荐自己为太仆寺卿的事说了一遍。
众人沉默了一会,郑经先开口:“张叔大在山东行新马政,确实颇见成效。此新政此后成败,确实如徐阁老所言,关键在太仆寺。
调汝观去太仆寺,上下整饬一番,维护好新马政,倒也说得过去。”
赵贞吉笑呵呵地说道:“如果是其他阁老,这番举动倒也能理解。只是徐阁老出手,那可能这般简单。
我看啊,他这一招是一箭多雕,到底想射多少只雕,老夫暂时只看到三只。”
徐渭也笑了两声,“徐阁老,果真是生就一颗玲珑心的老狐狸啊。”
王国光愣住了。
啊,调自己去太仆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到底怎么个不简单法?
不过王国光也知道,官场上很多事情,需要靠自己悟,你悟到了,就赶上趟。悟不到,就落下了,以后就是步步落后。
那我就使劲地悟吧。
赵贞吉看了一眼王国光,又开口了,“汝观调去太仆寺的上疏,老夫觉得西苑肯定会批红。正好,统筹局要跟督办处清账,你可以观摩一下。
太孙殿下特意交待过,说叫你过来全程参与,看看统筹局、督办处是如何核销清账的,对你以后回户部,有好处。”
王国光心头一动,明白此话所指了。
心中不由一热,知道自己在太孙殿下心中的位置,他也就不那么惶然了。
晋党几乎全军覆没,他身为晋党外围和残余,也是心有所忧,被从顺天府尹调到户部任侍郎,也担心会不会是明升暗降,以闲调繁,逼自己致仕。
后来同乡王崇古、霍冀陆续回京,担任要职,也跟他聊过,这才让他放下一些心来。今日赵贞吉的话,让王国光心头更热了。
很快,徐阶的上疏送进了西苑。因为涉及到三品官员的迁任,黄锦不敢马虎,随同几本其它重要的奏章,一起送到了清心阁。
又躺在躺椅上,养生垂钓的嘉靖帝,随意翻了翻,递给朱翊钧。
“太仆寺是个好地方啊。钧儿,你猜出徐阁老什么心思?”
第161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朱翊钧看完后,神色一黯。
“皇爷爷,孙儿不想说。”
嘉靖帝双手笼在袖子里,摆在腹部上,身子挪了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无妨,朕心里清楚,也不在意了。生老病死,朕现在也看透了。你看,皇爷爷我连玄修都不修了。
姥姥的,修了半辈子,花了那么多银子,结果修来一场空。也还好,朕敬天虔诚,老天爷好歹给了朕三分薄面,给朕赐下钧儿。
说吧,只管说,在皇爷爷我这里,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朱翊钧缓缓地说道:“户部就是个大坑,天坑,徐阁老把王国光这位能臣干吏挪走,就是想把这个天坑留给高拱,好坑死他。”
嘉靖帝轻轻一拍躺椅扶手,“对了哦!这些文臣,跟朕斗了一辈子,心眼也都斗出来,都成老狐狸。
不过钧儿能一眼看出来,朕感到很欣慰,以后你,不会像伱亲老子那样,被文臣们哄着骗着。”
夸奖了两句,嘉靖帝继续说道:“这两日,钧儿跟朕说你对兵法战事的感悟,其实没错,战场上也好,朝堂上也罢,都是找别人的错处,抓住了,一击而中。
下策,是自己犯错被别人抓住;中策,是自己尽量不犯错,等对手犯错;上策,就是想方设法,让对手犯错。
钧儿,徐阁老这一举措,你赞同吗?”
朱翊钧沉默一会答道:“孙儿赞同。就算他不这么做,孙儿过段时间,也会把王国光挪走。朝堂上,目前最大的坑就是户部,孙儿肯定要留给高大胡子。
只是孙儿这心里,过不去.”
“傻孩子!”嘉靖帝慈祥地看着朱翊钧,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你不是说朕会羽化飞升,去天庭做神仙吗?做神仙,是好事啊!钧儿有什么过不去的。”
朱翊钧强笑道:“皇爷爷,神仙和凡人,两界不相见。你羽化飞升后,孙儿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嘉靖帝轻轻地长叹一口气,微笑着说道:“胡说,朕当了神仙,还可以托梦,在梦里与你相见。”
朱翊钧没有出声,只是看着远处的湖面,双目跟湖水荡漾的波澜一样闪烁。
嘉靖帝侧脸看了朱翊钧一会,心里即满足又略带些遗憾,转正身子,看向远处的湖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知道,一旦朕撒手去了,这满朝上下,说是哀嚎一片,可实况如何,朕能猜到。
你的亲老子,会掉几滴眼泪。朕对不住他,可父子连心,总还有几丝情义。只是过了三五天后,可就保不住了。
满朝文臣,恐怕会在暗地里弹冠相庆,这个老道士,可算是把他熬死了。
天下百姓,更多的是惶然。皇帝离他们太远,只有有皇帝就行,谁是皇帝,他们管不着,也不想管。
满天下,恐怕只有钧儿最伤心。嗯,还有岭南那头倔驴。朕读过他的《治安疏》,非赤忱之心,写不出这样的文字来.”
“皇爷爷,你说这些干什么,惹得人家又要哭了。”朱翊钧撒起了无赖,“你自己说的,钧儿,你以后是大明天子,要坚毅,天下群情汹涌也不可夺你志。
现在却被你把眼泪水给勾出来了。”
嘉靖帝哈哈大笑,眼角里泛着泪光,“朕心满意足了。清苦了半辈子,有钧儿陪我这几年;朕前半生,说是毁誉参半,实际骂的人多。
幸好钧儿力挽狂澜,保住了胡宗宪,继续东南剿倭,还嘉靖捣巢,炮击萨摩,好。香河大捷,柳河大捷,翻云覆雨间与俺答汗和谈,然后逼反了辛爱,趁势扫荡了喀喇沁部,斩杀辛爱,筑滦河兴化、丰宁、承德三城,有重开开平卫之势。
宣宗皇帝没做到的事,朕做到了。上了天庭,朕倒也不怯去见二祖,也不怕去见堂兄武宗皇帝。
朕自己没本事,可孙儿有本事,帮朕挣回了脸面!哈哈,你们能奈我何!”
嘉靖帝沧桑又略带点嘶哑的声音,轻轻地飞出清心阁,在周围的树荫上跳动,像风儿一样,掠过黄瓦、绿树、碧水,然后消散不见。
户部侍郎衔太仆寺卿王国光在统筹局观摩核销清账,已经四天了。
这四天里,他是大开眼界。
闻讯赶来,一起观摩的张居正,也是大开眼界。
相对王国光默默地消化这些令人惊讶的经验,张居正就像一位勤奋好学的好学生,问个不停。
“为什么督办处要先提出预算?”
“提出预算最大的目的就是知道这场仗的钱粮从哪里来,做到心中有数。”赵贞吉捋着胡须,如同一位好先生,耐心地解答,“喀喇沁部之战,预算两百二十九万两银子。
来路也都算好了,蓟辽镇日常军费四十九万两,督办处特拨费用七十五万两,统筹局捐助六十五万两,内库拨二十万两,还有二十万两银子的缺口,督办处就通过统筹局,向恒源泰等北方商号,发放了二十万两银子的债券。”
“债券?”
“对,这是太孙殿下给出的主意。就是统筹局担保,除了本钱还有一定比额的利息,用打胜仗后的战利品来偿还。”
还能这么搞?
张居正毫不避讳地问了一句:“要是打败了?”
“做生意有风险!打败了肯定就没得还了。下次督办处再想发行债券来筹钱,利息就得加高,人家才愿意买债券,借钱给你打仗。这也逼得督办处,以后要多打胜仗。”
“那这债券还上了吗?”
“肯定还上了。大军缴获的牛羊马匹那么多,随便一卖,都不止这个数。督办处按照市价,从战利品里调拨牛羊出来,本息足额还给恒源泰等购买债券的商号,他们一转手,赚了不少。
这次尝到了甜头,下回再发行债券,就会更踊跃。这次修筑兴化、丰宁、承德三城,这些商号也投入不少。”
张居正想起青岛港那位张恺所言,“先投入再赚钱。这些商号此时投入,资助修城,就是想圈下一块地,修建商号货栈,把持附近的商贸?”
“对的。”赵贞吉赞许地点点头,“这天底下的事,要如流水一般活起来,汇入的活水越多,载物越多。而商,就是最好的活水。
太孙殿下的这番话,说得真好。”
张居正默然无语,心里如上次乘坐海船那样,心绪激荡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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