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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号首长(第一二三部) 第92节


这一杯喝过,孟庆西又来了,要和唐小舟好事成双。唐小舟见这阵式有点招架不住,提出要求,只喝这一杯。

放下杯子,孟庆西又说,我再讨一杯酒喝,行不?我敬了你两杯,你总该还我一杯吧。

闹了一阵,推不掉,如若不喝,彼此都尴尬,这餐饭大概是没法吃下去了。

唐小舟只得依了他,端起酒回敬。

喝了这杯,孟庆西又有了新的说法。他说,唐秘,刚才这杯酒,我觉得不能算数。

唐小舟问,为什么不能算数?

孟庆西说,这杯是我讨的,讨的水不甜,讨的瓜不熟。你心甘情愿,真心诚意,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点,让我心里好想些?

这样闹下去,唐小舟只好自罚一杯,再补敬他一杯。

有人来给孟庆西敬酒。孟庆西便说,这不对,二号首长坐在这里,你不先敬首长,却先敬我,这杯酒我不能喝。喝了就是大不敬。那个人于是给唐小舟敬酒,孟庆西在一旁苦劝。

唐小舟当记者,虽然见过一些场面,可孟庆西这样敬酒,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孟庆西安排的。或者说,孟庆西就是这样一个人,到东涟的时间虽然不长,下面那些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酒场习惯,为了讨好他,尽可能地配合他。那个人一再劝说唐小舟,无论如何,要让他喝了这杯酒。唐小舟无可奈何,只得喝了这一杯。哪知如此一来,坏事了,所有人都轮着过来给他敬酒。唐小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们这么多人,一个一个上来敬,就算是敬过一次来敬第二次,自己也不一定认得出。他不得不改变策略,由被动防守,变为主动进攻。

他说,这样不行,要喝大家一起来。我保证,你们喝一杯,我就喝一杯。但有一个条件,如果有一个人不喝,我也就不喝。

他以为,自己这样一说,肯定过关了。毕竟,这里有十几个人,就算有几个酒量厉害的,也不可能个个人厉害。如果大家一起往下拼,总会有几个人先倒下,那样,就只好收场了。唐小舟想错了,这些人竟然真的和他干上了。结果,他喝过量了,好在没有当场出丑,回到酒店之后,才猛吐了一气,吐过之后,倒上床,睡着了。

可睡得并不好,电话太多。电信部门将手机转换服务称为秘书台,可见秘书工作的第一大任务,就是接听电话。秘书是领导的一道防火墙,必须替领导将所有的垃圾信息档在门外。所以,秘书就得不断地接收垃圾信息,并且从各种垃圾信息中去伪存真,提取潜在的可用信息。因为办公厅公布了侯正德的工作手机,许多人不知原因,不断打电话来询问。有人担心唐小舟不受赵德良重视,有可能被边缘化:也有人希望唐小舟得到提升,希望这次是一个信号。唐小舟很清楚,秘书是一个奴凭主贵的职位,他现在人模狗样,一旦离开了首长身边,屁都不是。很多人需要得出判断,是继续在他身上投资,还是改换门庭。

他想,这也好,正可以趁此机会判断一下,哪些人是真心对自己好,哪些人的调仓换股是技术性操作,哪些人是真正的投机主义者。

面对这类询问试探,他的回答千篇一律。领导肯定有领导的想法,反正我只抱着一点,领导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没有必要去猜测领导的意图。

就这样无数次睡着,无数次又被电话吵醒,头痛欲裂,精神状态不佳。中午喝酒真是误事,看来以后要给自己立个规矩,无论何种情况,中午绝对不饮酒。

折腾了一下午,晚饭也没吃,饿得不行,却又不想动,直到吉戎菲打来电话,他才猛然想起,晚上还有一个约会。第一时间从床上跳起来,冲进卫生间洗了个澡,穿戴整齐出门,赶到约会地点。

吉戎菲选择的地方是一家咖啡厅,一幢单独的三层小楼,一楼看上去更像是酒吧,是那种普通的卡座,二楼和三楼是单间。吉戎菲选择的是最里面一间。唐小舟是从正门进去的,所以要从一楼爬上三楼,到了吉戎菲选择的那个单间后,他才意识到,吉戎菲之所以选择这里,肯定是因为这幢楼还有后门,从后门进来,可以直接到达她所在的房间。对于这样一幢小楼来说,吉戎菲选择的房间够大,有二十多个平米,地上铺的是踏踏米,当中放一张方桌,三面是U形皮沙发,一面是走道。

吉戎菲早已经等在此地,见到他便说,真不好意思,直到现在才有时间。

唐小舟说,看大姐你说的。

吉戎菲说,喝什么,你自己点。

唐小舟说,先别喝了,我还没吃饭呢。

吉戎菲说,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这位钦差大臣。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唐小舟说,还换地方?再换,我都饿昏过去了。这里有什么吃的,随便吃点算了。

点餐的时候,吉戎菲说,你不是说你去公安局吗?公安局连饭都不招待你?我明天去找他们算账。

唐小舟说,与他们无关。中午和他们在一起,被他们灌醉了。所以,晚上就不太想吃,没想到现在又觉得饿了。

吉戎菲听了这话,有点恼火,说,灌你的酒?中午灌你的酒?你告诉我,是谁?

唐小舟说,我的姐,算了吧。你别见了风就是雨。如果你下面哪个人中午违规喝了点酒,你一定要追究,那你这里还能太平?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我们姐弟两个,好久没在一起聊天了。说说你吧。

吉戎菲说,我有什么好说的?我的情况,你应该清楚吧?

  唐小舟说,说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有些事,我也听说了。江南那么多市,只有几个市风气比较正,东涟算是一个。尤其东涟的治安,全省恐怕能够排在第一。这次省里搞扫黑,又让我当联络员,而我又是搞记者出身。我想,最终我需要总结一点东西。

  吉戎菲说,你想我给你提供什么?

唐小舟说,菲姐,你不是这样敷衍我吧?

吉戎菲说,我不是敷衍你,而是确实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抓一个治安典型。我可以告诉你,东涟的治安,确实是很好,东涟人有一种说法,说东涟是九十年代的经济,五十年代的治安。五十年代的治安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你肯定也不知道。据说那时候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果真是那样,用五十年代的治安来形容东涟,显然言过其实。东涟的治安是不错,黑恶势力没有生存的土壤,集团性犯罪,在东涟不是没有,很少见,而且规模很小。

恶性案件也有一些,但与其他地区相比,我敢说,百分之三十都不到。这就是东涟的现状。老百性之所以有九十年代的经济,五十年代的治安一说,还是和其他地区对比着说的,也是对东涟市委市政府的肯定。不过,我听这句话,听的却是前半句。九十年代的经济,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二十一世纪,东涟的经济,还停留在九十年代,显然是对我们的批评。当然,你也可以找些理由说,东涟是江南省的西伯利亚,属于老少边穷地区,经济发展相对滞后,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我并不这样认为。我们可以做到更好,却没有,这就是我们的失职。

唐小舟说,我们不谈经济,只谈治安。

吉戎菲说,治安真没什么好谈的。在东涟,我基本不怎么抓治安。当然,要说体会,我也有一点。最大的体会就是,把你该抓的工作抓好。谁的工作没有抓好,我就问谁的责。我也一样,不该我管的事,我绝不插手。该我管的,那对不起,我肯定抓着不放。

唐小舟说,在其位谋其政,各人自扫门前雪。对于官场来说,可能是最好的方式。

吉戎菲说,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官场,最大的问题,就是在其位不谋其政,或者在其位谋他政。不谋其政,说得难听点,叫尸位素餐,说得通俗一点,叫不作为。老百性很多怨言,积聚了很多矛盾,为什么?因为干部不作为嘛。其实,老百性是很好的,很讲道理的,他们的要求很低。我们的干部,只要真心实意为老百性做一点点好事,他们就会记你的好,还到处替你宣传。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金杯银杯,不如老百性的口碑。谋他政,也可以说是谋私政,哪怕干任何一点事,都必须有好处,不给好处就不干事。无论是不作为,还是以权谋私利,都属于腐败。在我这里,我不敢说完全杜绝了这两类腐败,但我敢说,只要发现了,我就会严肃处理。我所说的处理,并不是等这个干部成了贪污腐化分子以后才处理。相反,我不怎么抓腐败案件,那是纪委抓的。

我要抓的,就是那些不作为的干部。如果是普通干部,一旦查实,立即除名,什么人说情都不行。如果有点职位的干部,一旦查实不作为,立即降职,并且五年内,不准升职。我一直这样想,如果我们的每一个干部,都能在其位谋其政,都能把本职工作做好。那么,我们还需要将哪一项工作单列出来,搞什么专项整治?

为什么要专项整治?只有一个原因,屁股上的屎太多了,不得不集中时间和精力去楷一楷。

唐小舟立即制止了吉戎菲,说,后面这句话,你可别轻易说出来。犯忌。

吉戎菲说,我当然知道犯忌。这不是跟你说嘛。

唐小舟说,单就后面这句话说,有道理,但也不一定完全有道理。人事管理,恐怕是一个非常大的难题。有人说,权力是座金字塔,可这座金字塔,并不是由身处塔尖的那个人搭建的,而是由一种组织形式搭建的。这个金字塔,在你到达塔尖之前,就已经存在。这就出现了一种情况,身处塔尖的那个人,并没有权力组建这个金字塔,他只能对这个金字塔进行有限度的调整。问题在于,这种调整,很可能仅仅是微调,起不到太大作用。从这种意义上说,我觉得,将某一项工作单列出来,恐怕不完全是为了解决某个问题,着力点,恐怕还在权力结构的调整吧。

吉戎菲说,你说得太好了。我也觉得,我的第一大工作,就是人事管理,只要管好了人,其他所有事,都好办了。问题是,人怎么管?这是个大难题。我越来越觉得,我们现在的人事管理,不是在管理,是在放牛。将一大群牛往那里一赶,就撒手不管了。直到其中一些牛出了事,才把这些牛杀掉。

吉戎菲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我在东涟搞得好,要抓我做典型。我告诉你,在我自己的标准里,我做得不好,一点都不好。我最想做的是什么?是人事制度改革,希望建立一套更严谨更科学的人事制度。有了这套制度,就能把粗放型管理变成精细型管理,就不是出事后才来惩罚,而是事前就将程序设计好。

就人事制度改革的话题,他们谈了很长时间,唐小舟帮她出了很多主意。后来,唐小舟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毕竟,他需要的是另一些东西。

吉戎菲说,看来,我不谈东涟的治安,你是不肯放过我了。我告诉你,我没有抓东涟的治安,我抓干部,抓干部在其位要谋其政,要有所作为。这种话,是给你写文章用的。若是按我的理解,作为市委书记,我其实只有一项工作,那就是掌握权力平衡。只有权力平衡了,那些拥有权力的人,才有所忌惮,才会对权力产生敬畏。我们现在的情况是什么?不是敬畏权力,而是占有权力。敬畏权力,权力才是公器,占有权力,权力就成了私器。你如果要问我在东涟市都干了些什么。我只做一件事,努力避免权力成为某些人的私器。

唐小舟说,看来我的感觉没错。

吉戎菲问,你什么感觉?

唐小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了个话题,说,既然东涟是这种情况,其实,你们没有必要扫黑呀,你怎么不向上面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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