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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道事 第6节


在这一锅热腾腾、香气四溢的兔肉面前,又喝了点儿小酒,青衣老道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我瞧见他嘴角上翘,也不再拘束,甩开了膀子吃,旁边的小猴子胖妞吸着鼻子直跳脚,我小心地看了青衣老道一眼,挟了块没肉的胸脯骨架给它,胖妞伸手接过来,一边吹,一边吃得眼泪流,我见青衣老道不管,又扒拉了好几坨大肉给胖妞。

身子瘦得尽是排骨的胖妞哪里见过这阵势,蹲在地上,吧唧吧唧,吃得可欢畅了。

那一顿饭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场景,吃完饭,我主动去刷碗,收拾锅台,完了之后,我洗干净手,小心翼翼地来到青衣老道面前,恭恭敬敬地问有何吩咐,他看了我一眼,平静地说:“你坐,我跟你讲一讲你的事情。”

得到了青衣老道的善意,我欢天喜地地盘腿坐下,兴奋地看着他,而他没有说话,而是用净水清洁双手后,伸过来,在我的身上开始摸起骨来。

这摸骨寻命,弄了好久,他才收回去,又洗了一回手,轻轻叹道:“二蛋,你可知道我先前为什么不想救你么?”

我摇头,这个老先生别看脸冷,但是他连几头恶狼都不舍得伤害,肯定是个心善的人,但是他救得恶狼,怎么就救不得我呢?我奇怪,他却解释道:“你身上有‘山鬼老魅聚邪纹’,一般有这种东西的,要么就是恶鬼投胎,要么就是阴灵遁世,我当初以为你是我老友转世,所以想要拉你一把,但是后来仔细观察不是,反而发现在你身上,有魔,有憎恨这世间一切的恐怖恶魔,如果让它转世重修了,世间又是一场劫难,所以我宁愿让你死,也不会让你活!”

这话一说完我就哭了,激动地说:“怎么可能,我二蛋从小虽然调皮,但是却从来没有做过恶事呢!”

青衣老道也叹气:“你是无辜的,但是却投错了胎,若当初我没有出手镇压,只怕你早就做起了恶来。”

我吓坏了,整个脑子都是空的,只晓得不停磕头,青衣老道看我可怜,叹了一口气,说:“大道五十,遁去的一,你若真的想活,我却有一个法子,但是不比那唐僧的九九八十一难简单,你可愿意?”

我重重磕了一个头,哭了:“只要能活,我什么都愿!”

第十章道门三戒血咒生

大难当头,由不得我多说什么,想也不敢想,这一个响头磕下去,青衣老道便笑了,说:“孺子可教也!按理说,你是魔,我是降妖除魔的上清派道士,咱们是天生的死对头,不过一来你此世从未作恶,杀你我手中不净,作符就不会稳,二来我适才摸骨,发现你虽与我无师徒之缘,但是隐隐中又与我门有挂碍。命运河流,源远流长,我看不透,也不晓得此番结了这因果,养的小树苗,能长多高,所以得让你明白三件事情。”

我恭恭敬敬地磕头,额头点地,朗声说:“道爷请讲!”

一坛浊酒,青衣老道喝得略高,长身而起,朗声说道:“其一,术法险恶,修行路长,所有术法皆乃凶恶之气,是重器,如无温良和善之心缓解,便会入魔,所以其一你需向善,这可依得?”

我叩首,一字一句复述,然后高声说道:“我晓得了。”青衣老道颔首,又复说道:“其二,善恶随心,又随性,天下间有几人能够说清,我既然救得你性命,传你活命之法,便有成全你的功劳,以后如果你遇到我宗门之人,千万需要退避,不可忤逆,这可依得?”

我不晓得青衣老道还有什么亲戚朋友啥的,不过也是叩首允诺,而他也不停歇,继续说道:“其三,邪魔扰心,诱人向恶,最是擅长,日后你若能够活命,有人引你向恶,若是真恶,你自应当与之为敌,便是死,也不能与之同行,助纣为虐,这可依得?”

我不解其意,也不知道这三句承诺会对我的一生有何影响,只是复述叩首,完毕之后,青衣老道哈哈大笑,说:“既然都应允了,那么我为你做血咒,你可有意见?”

血咒?

这名字听起来忒吓人了,不过我却是没有什么后路可选,磕头虫一样地说好,青衣老道走进里间,不一会儿抱着个小箱子走了出来,让我坐到铜镜之前,盘腿坐好,然后闭上眼睛。我不敢违背,依样照做,然而没过多久,我感觉到双手手腕处突然一阵刺痛,接着就有血往外流,我想要睁开眼睛来,却听到青衣老道一声厉喝:“闭眼!”

我被吓到了,死死闭住眼睛,然而却感觉手腕上的鲜血留得越来越多,接着是脚踝,这种流血的痛苦在黑暗中,显得更加的阴森恐怖,我不敢哭,也不敢动,只有咬牙硬忍着,结果感觉到一只手指开始抵在了我的额头上,青衣老道开始沾着血,在我的脸上涂抹起来。

他一边抹,口中一边念念有词:“勒令通尊急刹灵毙雷电缴消绝瞻、勒令护法四门尊者运教成本经集、勒令奸贪枉魔神显灵光气霾除退……”

如此持续良久,突然我感觉头顶被猛地拍了一下,他一声暴喝道:“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轩,急急如律令!”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沸腾起来,忍不住地睁开眼去,却见到青衣老道双手拇指处迸发出两滴金色鲜血,竟然朝着我的一对眼睛射来,我啊的一声喊,感觉灵魂都被洗涤和燃烧了一般,当下也盘坐不住,在地上翻滚好几圈,发疯了一般的哭嚎,然而仿佛重音一般,我感觉我身体里面还有另外一种哭声,嘤嘤嘤,是那种直入骨髓里面的阴寒。

我痛,但是却睁开了眼睛来,瞧见先前骑在我脖子上的那个鬼小孩竟然也在我的面前,湿淋淋的,一双惨白的眼睛里,开始往外面冒出鲜血来。

哇哇哇、哇哇哇……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心中莫名的愤怒,伸手去抓,这回竟然给我抓到了,我顾不得这水鬼孩儿脑袋上尽是水藻和鱼虫的恐怖,愤怒地去撕它的脸,原本无比凶恶的它竟然一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只是哭。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到后脑勺一痛,抬头去看,却见那青衣老道轻声喝道:“你若要向善,就要遏止杀戮之心,它虽然缠你数日,让你辗转难寐,但也是可怜之人,还不如把它超度了去?”

他用的是一把戒尺,敲得我好痛,不过我还是咬着牙,求教道:“怎么超度它呢?”

青衣老道收起戒尺,双手结印,抵在了我的后背上,然后朗声说道:“我这里有《登真隐诀》终卷残部一份,你且随我念来——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他朗声念,听在我的耳中却似那雷声轰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海里仿佛也浮现出了相关的记忆来,一声不差地念诵起来。我诵得仔细,而就在这样的经文之中,那头水鬼孩儿的身形开始慢慢地化作虚无,接着脱离了我的身体,朝着上方飘去。

我看见那水鬼孩儿似乎在笑,原本尽是怨毒和狠厉之色的眼睛里面,现在竟然有着感激之情。

善为海,德为根,人心感激,则四季安宁,我的心中暖暖,也觉得让这水鬼孩儿解脱了,远远比掐死它,将其击溃得身形俱灭,更加欣喜。

这便是得到的力量,也是被人需要的那种成就感。

将这水鬼孩儿超度完毕之后,我从铜镜里面看到了自己,被那张尽是诡异血色纹路的小脸吓了一大跳,不过很快我就稳定下心神来,回头看青衣老道,瞧见他也是出了一身的汗,那双本来干净无瑕的手上尽是污垢,瞧见我望来,他笑了笑,说:“我这血咒,与他们南疆缅泰的谶法又有不同,除了你体内之魔作恶时才会响应之外,别的时候也不损害你——不但如此,而且这两滴精血注入你体内,你倒是因祸得福,种下了道果,日后说不定能够有一番成就呢!”

我看着青衣老道满是虚汗的脸,心中顿时就被一股无以复加的感激之情充斥着,双膝一跪,再次磕头道:“二蛋谢谢道爷的活命之情!”

我跪了这么多次,这回他倒是回应了,大袖一挥,我就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接着他的眉头一掀,郑重其事地说道:“此前我也不管你,乡野小孩而已。自此之后,你也算入门,我便有话交待——男儿生于世间,膝盖可比黄金,可跪天,可跪地,可跪生养的父母,最后的最后,只可跪授你一身技艺的师父,除此之外,天下皆无你可跪之人,这你可曾晓得?”

我恭恭敬敬地拱手,诚恳地说道:“我记住了,以后也会一直记在心里的。”

青衣老道拉我起来,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然后认真跟我说道:“你别以为刚才你就万事皆休了,此为水劫,乃你命中劫数之第二劫,而后你还有十六劫,每一次都比此番更加凶险。若是想要化解,天下间或许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祖灵融煞。什么是祖灵融煞呢,就是以毒攻毒、以恶制恶,用更凶的祖灵来镇住你身体里的这魔,这里面的讲究很多,说了你也未必懂,总之一句话,若想活,就要吃很多的苦……”

我坚定地点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都死过一次了,就不怕吃苦了!”

青衣老道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轻轻一叹:“你跟他真的很像啊,可惜不是他……他在哪儿呢?孩子,天晚了,你先睡,这山上寒,不要熬夜。”

我洗过脸,乖乖地跑去草垫子那儿眯瞌睡,吃饱喝足的胖妞也过来跟我挤,而青衣老道则走出了神仙府,不知道去了哪儿。我经过这一天的变故,身心俱疲,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而我醒过来的时候,却感觉到脖子处那块鱼鳞湿湿滑滑的,不知道是怎么了。

难道是……

第十一章神仙洞府一打杂

任谁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被来这么一下子,肯定都是吓得魂飞魄也散,一阵冷汗爬上背脊梁,鸡皮疙瘩遍地走。

我的脑子里混乱一阵,猛然睁开眼睛,却见到一抹白色。

我仔细一看,却是青衣老道托我照顾的那只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爬到了我的怀里,跟我睡了一晚上,这会儿醒了,正用舌头舔我的脖子呢。当时是六月份,虽然是盛夏,但是山里面的早晚温差大,也有点儿冷,难怪它会钻到我的怀里来。那小狐狸伸着粉嫩的舌头,眼睛滴溜溜地转,看到我醒过来了,倏然而动,又缩回了旁边的黑毛草上面,身子紧紧缩着,一束大尾巴遮住头,但是那小眼睛却还是在看我呢。

我冲它笑了笑,那小狐狸不好意思了,扭过头去,不再理我。

我感觉脖子上有些痒痒的,下意识地伸手过去一抓,结果抓下一大把的干皮来,手指往里摸,原先模糊一片的烂肉,一夜之间竟然全部结痂,摸着滑滑,虽然昨天将那水鬼儿超度,但是我没有想到脖子上面居然这么快就好了。这情况让我满心欢喜,刺溜一下就爬了起来,四处转了一圈,发现青衣老道并没有在,我跑出神仙府,发现胖妞居然拿了一把竹枝编制的笤帚在扫地,它个儿小,那笤帚大,结果一来一往,十分可笑。

不过瞧见连胖妞都这般自觉,我也应该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无用之人,要不然依着那位道爷的脾气秉性,说不定哪天不高兴,就把我赶下山去了。

他还没有告诉我那“祖灵融煞”,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可不想回家了去,过两年,就又要面临死亡的威胁。

六月天,一大早,一个八岁孩童,一个瘦弱的小猴子,我们哥俩儿开始忙活了起来,胖妞负责神仙府门口的清洁,而我则先是回去看了一下那只小白狐狸,发现它把身子缩得紧紧,也不理我,于是我就把石洞外间收拾起来——家务活我经常看我姐和我娘做,并不复杂,只是需要耐心,要是搁以前的时候,我或许就待不住,跑到外面去野了,然而经此大劫,我也晓得了对错,于是老老实实地做着事情。

相比之神奇的道法,青衣老道的生活水平属于那种入门级,除了做得一手好饭,其余的都不行,这石洞子里乱得不行,我为了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来,努力地清洁,然后归拢起这里面的物件来。我忙活了好久,累得够呛,瞧见那小白狐儿又睁开眼睛过来瞧我了,就弄了一点儿凉开水,用碗盛着,放到它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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