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十三月 第44节

　　这天夜里，皎洁的月光下，白骨庙的残垣断壁中，一具骸骨扒开压在身上的瓦砾，缓缓爬起，周身缠绕黑气，很是慎人，那骸骨在残垣断壁中站立许久，发出一声叹息，而后疾走如飞，径直朝着村里人家行去。

　　它借着月光，来到一户人家门前，毫无阻碍地撞破大门，闯入房中，白骨手臂起落间，血流满地，房中之人顷刻间丧了命。

　　骸骨走出房门，洁白的佛骨已染成血色，白色的指骨上仍有血珠滴落。

　　此刻月明当天，如诗如画。

　　一具染血的骸骨举头望月，杀心难灭，又奔向了另一户人家。

　　它本是老僧遗骨，徒有佛性，却无佛心。

　　它就像一面镜子，众生如何对它，它便如何对众生。

　　直到这场杀戮惊动了齐云山，常明道人亲自出手，封印了老僧的骸骨，另寻一地将其掩埋，才让这桩祸事逐渐平息。

　　常明道人也不知，老僧的骸骨，竟在那一场血腥杀戮中，复苏了灵智，附在了白骨上，成了阴鬼之躯。

　　白骨生灵，并不算罕见事。

　　有魂灵已灭，但生具母性，千里奔走只为孤女的。

　　自然也有佛性尚存，但是善是恶，全凭众生之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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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难和尚故事讲完，面带微笑，看向众人：

　　“诸位施主，敢问贫僧……是佛，是魔？”

　　无人回应他，渡难和尚哈哈大笑，白色僧袍随风狂舞：“贫僧一生修佛，不得善终。”

　　“如今天道怜悯，许我再生灵智，为何不可夺了仙心，自取逍遥？”

　　“诸位施主，是与不是？”

　　李道生不言不语。

　　仙心已碎，他时间无多。

　　空中的天道怪相也凝滞当场，仙心彻底溃散之际，便是天道怪相彻底消散之时。

　　山风徘徊，雨丝落下。

　　四周的断壁残垣，枯木碎石，都在无声诉说着这场大乱的惨烈。

　　唯独那歪倒在祖师大殿前四个鎏金大字的牌匾——道法自然，依稀可见昔日繁华。

　　天道怪相扭动着巨大的躯体，自高空猛然坠落，砸在山坳处，再无异力。

　　它发出凄声残吼，已知自己命不久矣。

　　李道生还剑归鞘，斜风细雨拂过，烟尘散尽。

　　风回撤了风墙，任偶收了长枪。

　　胸前仙光散溢的渡难和尚，一步步朝齐云废墟中走去。

　　众人紧张，死盯着他的背影。

　　雨丝微凉，山风料峭。

　　流散的仙力，修复着齐云山的生机。

　　皱褶的画卷重新铺展去，失去的色彩再度晕染开。

　　渡难和尚停下了脚步，伫立于废墟之中。

　　他仰起头，看向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的天，忽而一个踉跄。

　　转过头来，又是吓了众人一跳，但他的目光，却是落在李道生身上。

　　这是年轻僧人模样。

　　风雨飘过，他面容变幻。

　　刹那间，变成了白眉修长的渡难大师模样。

　　“道，佛……”

　　“阿弥陀佛……”

　　一声叹息，渡难大师的模样，竟又变成了齐云老道的脸。

　　“贫道……错了。”

　　一具尸骸，仰天倒在了齐云山的废墟之间，仙心已然散尽。

　　“小道友，勿要忘了，你是谁……”

　　李道生的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他心下一怔，不知何意。

　　废墟中的尸骸，与山坳里的天道怪相，已散作灰烬，被这场山雨还归了天地。

　　最后那一刻，出现了齐云老道的脸，也许在渡难和尚偷走齐云老道的仙心，放进自己体内时，那一佛一道，就已没什么区别了。

　　李道生忽然在想，这天道怪相，究竟是看似诡异，腾舞于九霄之上的魔物？

　　还是那一身白衣，行走在人世之间的僧人。

　　故事改编自民间志怪《僧骨化妖》，下一卷见。

第50章 夷则始动

　　齐云山还是那个齐云山。

　　山高林密，草长莺飞，云深不知处。

　　那颗破碎仙心溢出的仙气，缝补好了这片大地的所有生机。

　　花有重开之日，枯木也再逢春。

　　但死去的人，却是再也不会归来了。

　　李道生看了一眼手中法剑，此剑来自回龙观的老道苍松真人，如今它使命已了。

　　“噌——”

　　长剑腾空，被李道生用真气送到了小道士陈知安身前，插入了地面。

　　道门正统传人的他，拿上这把剑，也许才更合适。

　　此间事，终于了了。

　　众人劫后余生，相视一眼，忽然齐声高呼：“斐大侠！斐大侠！”

　　“斐大侠！”

　　“斐大侠！”

　　“斐……”

　　呼声震耳欲聋，于山间回荡。

　　李道生一怔，他们将我认作了斐再兴？

　　这里的人，分明有见过斐再兴真容的，为何还会把我认成他？

　　一股难言的诡异氛围团团涌来。

　　这一刻，李道生甚至自己也觉得，自己好像是“斐再兴”。

　　大脑昏昏沉沉，天旋地转。

　　眼看就要迷失，忽而，方才那一僧一道临死前，留在李道生耳边的话，再度响起——

　　“小道友，勿要忘了，你是谁……”

　　李道生心下一惊，看向四周已是大汗淋漓。

　　我不是斐再兴，我是李道生！

　　斐再兴已经死了，死在了其他世界，可为什么我此番竟好似隐隐“代替”了斐再兴在这个世界的位置？

　　他心中忽然充满惶恐，一股极其压抑的感觉在心底滋生。

　　甚至连他自己的性格，也好似受到了斐再兴“本人”的影响。

　　风回与任偶，也在此时来到李道生身边，风回看向他，问：“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将你认成斐再兴？”

　　“我也不知道。”李道生微微摇头。

　　让他有些恐惧的是，在场之人中，甚至连小道士陈知安也在冲着他高呼斐再兴。

　　除了那位……妖王红鳞。

　　她远离人群，站在角落，目光复杂地看向李道生。

　　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这次，她施的礼并非那日在客栈时，盈盈一拜的女子礼，而是郑重抱拳，略微欠身，不等李道生回应，便消失在了细雨中，下了山去。

　　李道生心怀安慰，至少在这个世界，还有人记得他李道生，而不是斐再兴……

　　风雨忽然变大，迷了所有人的眼。

　　大家下意识举起胳膊，遮风挡雨。

　　李道生三人并肩而立，忽然间，三人的眼前也开始花了。

　　整个世界在三人眼里变得极其不真实，仿佛一本小说翻开了全新的一页。

　　一行行行文流畅的文字，也悄然出现在三人身前的空中。

　　定睛看去——

　　【天色未明，世态依旧。】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一场料峭细雨，正是分别时节。】

　　【王典州因女之死，已无心再分正邪对错，辞官归隐，不再过问江湖事。】

　　【陈知安得剑齐云山，立誓扬名天下，踏遍八方，后有人问其背上三把剑，一把斩妖，一把除鬼，还有一把为何？他未曾明言，只说是故人之赠。】

　　【妖王红鳞带领麾下小妖，离村之际似有些许眷念，依马南望，却无来人，留下“我仍是红云”打马而去，从别后不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