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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之后 第38节

但是并没有被张贴。

杜直讲对此很诧异,特意私下里找了房助教理论:“怎么没有张贴?你没看到他的最后一句吗?”在絮果他们这个年纪的小郎君里,有几个能写出这样的句子的?他觉得连小郎受到了不公正待遇。

虽然他不会怀疑自己搭档多年的好友,但他还是从为人师表的角度替絮果站了出来,想问问房助教是不是有其他助教因为之前被东厂提审而记恨上了絮果。

“你肯定不会,我了解你。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谁就行。”

房助教幽幽地看了过来,就好像在说,你以为我不想吗?在长叹了一口气后,他才道:“你知道这个习作被张贴出去之后,是有可能被接送郎君们的家长看到的吧?你觉得厂公会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被比喻成绵羊吗?”

你从人性的角度考虑问题,但我们是从人命的角度考虑啊。

“……”杜直讲陷入了沉默。他必须得承认,为了絮果,为了厂公,更是为了他们其他目击者的小命,好友的决定才是对的,“抱歉,错怪你了。”

只是在杜直讲的内心深处,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那么努力的连小郎,想着以后要弥补一下吧。

而连小郎本人……

对这一结果不知道有多开心。

虽然他的习作没有优秀到能被张贴出来,但也没有糟糕到需要重写啊。还有一句被圈红的好句,让他觉得骄傲极了,他可真厉害啊!

而且,絮果时真的不太想被张贴出来。

因为这次得甲上的都是能写诗的小郎君。好比他的好友小叶子,虽然他的习作只有短短的八十几个字,却充分诠释了什么叫短小精悍,里面甚至包括了一首八句的七言小诗,对仗工整,音韵和谐。小叶子在课上念出来的时候,全斋都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

他真的太厉害了,衬得其他一起得甲上的人都好像绿草一样。

絮果很庆幸自己没有和小叶子排在一起。因为、因为他偶尔也会要面子啊,至少他不想成为唯一一个没写诗而被张贴出来的小朋友。

当然啦,絮果和叶之初后面也没空再关心自己都写了什么,他们全团团围在司徒犬子的书桌前,安慰着需要重写的他。只有极个别的小郎君被要求重写了,犬子不幸正是其中之一。

犬子不觉得是自己的文笔问题,只觉得倒霉,他懊悔万分:“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选择写我爹啊?!”

夫子的要求是写家人,他家里那么多人,写谁不好,为什么偏偏写了他那个不靠谱的爹呢?现在好了吧,被亲爹连累,要重写。

叶之初却有不一样的想法,他尽可能在不伤害犬子的感情的情况下道:“也许还要加一点修辞。”

夫子对这次习作的要求是,从最近学到的修辞、押韵等手法里,选择其中之一或更多来写《我的家人》。司徒犬子这小两百个字里,是一点技巧也没有,全都是感情,是他对他爹的单方面输出,控诉着对方种种的不负责任行为。

从他爹一次也没有接送自己上下学,到他爹昨天又喝的醉醺醺,宵禁之后才回家,被祖父追着打了好几条街。

这都不仅仅是揭短了,你爹犯法了你知道吗?要是遇到哪个不开眼的巡街都尉,都够直接把司徒将军抓进去的。再次被儿子坑的司徒将军对此一无所知,夫子们也给足了面子,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你可以把这里变成:我真的好生气啊,就像一头嘶吼的雄狮。”

比喻和夸张这不就来了吗?

絮果也在积极给朋友出主意,甚至把自己的习作都给了他:“我觉得我能过关,主要原因都在标题上。是我叔叔给我起的哦,他可厉害啦。”

犬子记得絮果在课上过内容,但没有说标题,他对着“记我的督主父亲”七个字仔细端详,参悟半天也没好意思说他只认识“的”和“父”两个字,连三分之一都不到。最后,他只能问絮果:“我能把你的习作拿回家吗?”回家问问其他认字的人,这上面都写了什么。

“当然可以呀。”絮果的意思就是这个,大方出借,“你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写个差不多的。”

叶之初也忙不迭的送上了自己的,还不忘小声提醒:“不要写得一模一样,不然夫子会发现的。”

犬子感动的一塌糊涂,不过,他自此也算无师自通就打开了某扇新世界的大门。

功课还可以抄啊。

晚上回家的连大人也很“感动”,因为他终于看到了儿子的习作内容,是儿子留在家里的草稿,上面的内容更多更杂乱,尤其是絮果为了找到合适的韵脚,而挨个尝试的各种丧心病狂的词汇,大O羊已经是里面最好的了。再一想到自己白天收到的羊角,连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不苦早就知道!

“阿爹,阿爹,你听说我,我今天还在斋里念了自己的习作哦,只有写的好的小朋友可以念。”絮果还在等着属于他的夸奖。

“天呐,让阿爹看看,这是谁家的小郎君啊?这么厉害。”连大人发自真心的为儿子的进步开心,但也是发自真心的想着,这等“喜事”岂不应该杀个人助助兴?

然后,他就杀到了隔壁。

不苦大师已经再次三十六计走为上的颠了,跑的比兔子都快,徒留下连亭和碎嘴子的闻小二大眼瞪小眼。闻小二此时正在刷牙,是的,天黑了,他起了,面对杀气腾腾的连大人,他那卡在嘴里的刷牙沫是吐也不合适,咽也咽不下,差点没给原地憋死。

连亭不会为难无辜,见找不到不苦也就准备走了。只是在走前,他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中途折返回来问:“不苦当初和你一起去找你姐都做了什么?”

这话问的有点跳跃,但连亭自有一套思维。他从儿子的习作里发现了问题——他怎么能做出和絮果娘一模一样味道的石鏊饼呢?或者说,廉深怎么能做出和絮果他娘一样的饼子呢?连、廉,和光年的探花,曾经的美男子,江左人士……

一个个被连亭忽略的信息接连蹦出,首尾相连,开始不断的在脑海萦绕。

某个答案几乎要脱口而出。

事实上,从那天廉深说他会做饼子开始,连亭就已经有些意识到不对了。只是他当时很抗拒去往里深里想,但事到如今,他不能再自欺欺人。

能被那么不靠谱的不苦查到的梁有翼,真的是正确答案吗?

作者有话说:

*不去细看才是一种温柔:灵感来自钱钟书的一句“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

第47章 认错爹的第四十七天:

不苦当初说他之所以能查到梁有翼,是因为他在帮闻小二找他失踪的姐姐,这两者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连亭本以为需要等他抓到不苦才能问出答案。

没想到闻小二,或者说是闻来金,就能回答他。

闻来金的表情之丰富,让阅人无数的连亭都叹为观止。他没什么明显特征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了“没想到不苦这么讲义气”的惊讶,再是几经挣扎的思考,最后是破釜沉舟般的决定和盘托出:“大师大概是为了维护我阿姊的名声才没说,但我想如果是您的话,说了应该也没有关系。”

闻来金和厂公做邻居的时间没几年,但因为不苦大师而隔空有了不少了解,足够他透过宦官的本质看清连亭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他肯定不算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他对一般没有惹到他的人,秉承的态度也总会是“关我屁事”。

从小因为有个赌鬼爹而饱受流言之苦的闻来金,真的很希望全世界都能保持厂公的这份“漠不关心”的美德,要么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要么就闭嘴,指指点点算哪门子的同情与帮助?

闻来金道:“我阿姊其实不是一个人上京的,她还带了一个孩子。”姐姐当初的来信里并没有多说,只是告诉他去城门口接她时,有可能会在她身边看到一个孩子,让他不要太大惊小怪,吓到孩子就不好了,这对她很重要。

“孩子?”连亭面上不显,内心却是思绪万千,“你姐的?”

“我猜有可能是。”事关一个未婚女子的声誉,谁也不敢说的太笃定。但闻来金私底下是觉得是的,因为他姐在信里说,那孩子有可能会先和他们住一段时间,让他提前多准备一些孩子的用品。这都要跟他们住了,还能不是他姐的孩子、他的大外甥?

至于孩子的爹是谁,他姐到底是一夜风流、死了丈夫亦或者干脆就是去父留子,闻来金统统不关心。只想他姐和大外甥能平安,他们能一家团圆。

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老天爷都不愿意成全他。在意识到姐姐和大外甥迟迟没有消息后,人脉有限的闻来金就请求了不苦的帮助。

一个没什么面部显著特征的女人不好找,但一个带着五六岁孩子的女人呢?

那就更不好找了啊。

闻来金和不苦当时怀疑闻大娘子的失踪与孩子有关,因为他们实在想不到别的原因了,凭空多出来的孩子是唯一的线索。他们不是说孩子有问题,而是想着有没有可能是孩子的父亲那边作祟,他姐想独美,两边就发生了冲突什么的。

总之,从孩子和孩子他爹入手,会是个更好的寻找方向。闻大娘子的来信则提醒了他俩,不如试着先调查一下,看看谁家最近在找孩子或者谁家里突然开始准备与孩子有关的东西。

可惜的是,他们到最后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毕竟雍畿实在是太大了,两百多万的人口,每天总能发现新孩子。

只是不苦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发现了梁有翼也在找孩子。

连亭终于理解了不苦的逻辑链,他在机缘巧合发现了有梁有翼这么一号人物后,惊讶发现对方竟刚巧能对得上连亭要找之人的所有信息,除了年纪外,对方几乎完美贴合。但年纪大了又不代表他不能生,对吧?

也就有了后面的一系列事。

“只能说一切都太巧了。”闻来金并不知道不苦找梁有翼其实是为了连亭,只是结合姐姐的事情有感而发了一句。

但连亭却被彻底启发。

不,这一切并不巧。甚至可以说是某种必然。梁有翼找孩子是因为想要年娘子手上掌握的钱,而因为当年那场轰动的宗亲卖女事件,不少人都知道这件事里的宗亲女后来跟了南方的巨富年娘子做事,连亭也曾听锦书说过,是个大快人心的经典结局。

甚至一度成了不少家长教育儿女时常挂在嘴边的话,要是你们也有这个造化,能跟着年娘子学做事,那可就真是祖宗保佑了。

闻大娘子这些年只身漂泊在外,没有成婚、也没有谈亲的意向,某天却突然带回了一个孩子,还莫名开始被追杀……

就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孩子才是梁有翼等诸方势力真正想要的呢?这么一看,孩子不像是闻大娘子的,更像是年娘子的啊。

这么一想,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连亭终于找到了他缺失的那块拼图。

一个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人——絮果。

拼凑着从两边掌握来的所有信息碎片,连亭差不多得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南方巨富年娘子突然病逝,为稳定年娘子的商业版图,她的心腹手下们秘不发丧。其中的一个心腹闻大娘子被千里托孤,带着少东家絮果进京寻亲。闻大娘子很大概率就是絮果口中的翠花姐姐。

他们在京郊遭遇追杀、叛变或者其他意外,迫使闻翠花不得不和絮果分开,由她去引开追兵,而让絮果独自进京找爹。

絮果也确实顺利进了京,只是在群臣下朝的路上认错了阿爹,也就是他。

闻翠花也大难不死,依靠宗亲的身份得到了淑安公主的隐晦庇佑,虽然中途又被其他势力发现而不得不再次开始逃亡,但几个月后的春天,她终于还是摆脱了追兵重新入京,在找到安全的落脚地后,想办法给弟弟报了平安,让闻小二继续帮她制造失踪假象。

那么,闻翠花能是为了什么回来的呢?她又能在哪里落脚呢?

答案显而易见,她是为了絮果。她肯定一进城就会直奔絮果的亲爹家,她要确定少东家的平安,以及他到底有没有认爹。甚至,此时此刻闻翠花很有可能就藏在絮果的亲爹家,如果这个亲爹是廉深的话,以廉深做事圆滑的程度,他一定会把所有不稳定因素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那,连亭在心里想到,他是不是可以做出这样的假设,找到闻大娘子,一切问题的答案就都会一目了然?

当然,以防再出现认错爹的尴尬,连亭结合上次据不苦说只有两成相似的画像以及他在闻家看到的闻大娘子年轻时的画像,回家后就临摹了一张,找机会拿给了儿子看。

絮果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翠花姐姐!爹,你找到翠花姐姐了吗?”

“很快。”连亭搂着儿子,微微垂下眼睑,掩去了内心全部的情绪。

就在连亭百忙之中还不忘亲自带队盯梢廉家时,跑了的不苦大师又主动送上了门,他遮遮掩掩换了身夜行衣,黑袍黑巾黑蒙面,一看就不像个好人,蹭上了东厂的车。

并在车里看到了一身华服的连亭,对方再光明正大不过,手里还拿着他仿佛永远都做不完的公务。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发出了“你穿的这什么玩意”的惊讶,然后又异口同声道“你到底要干嘛啊”。

最后,两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最先反应过来的自然还是连大人:“你怎么知道的?”连亭不敢置信不苦能有这个脑子,这么快就推理出他也是才猜到不久的信息。

不苦大师随手拿过一个软垫,就往车边靠去,老神在在地表示:“当然是贫道算了一卦。”

“说人话,不然……”连亭表达威胁的方式总是这么简单粗暴,话不说全,只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给“被害人”,因为别人总觉得他一定会说到做到,且拥有无数种让人生不如死的折磨手段。

不苦没装成逼,只能老实说:“因为闻小二告诉我你都问了他什么啊。”

他不是猜到了什么,事实上,他根本啥也没想到,但他相信连亭的能力。连亭不会无缘无故追问一个死人,尤其对方还有可能是絮果的疑似亲爹,连亭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提及的人。换言之,连亭问了,那就肯定是出大事了,或者梁有翼根本不是絮果的亲爹。

连亭失笑:“你说巧不巧?我也是因为相信你的能力,才发现梁有翼有问题的。”相信你不靠谱的能力。

不苦总觉得连狗剩这话不是个什么好话,但暂时又找不到破绽,只能说:“但你绝对猜不到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不关心,不在乎,随便你。”连大人冷酷三连,“哪怕是三清真的给你托梦了,我也无所谓。”

“……”不苦好悬没被憋死,真的好气哦。

“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连亭问了他真正关心的。

“我来阻止你犯错啊!”不苦这才想起来自己到底要干什么,明明心里急的不行,但还是尽可能压低声音,加快语速和好友理性分析,“我跟你说,狗剩,冲动是魔鬼。梁有翼那个大贪官害死了那么多人,他死有余辜。但廉深不同。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他真的是絮哥儿的那啥,絮哥儿长大知道后一定会恨你的。”

连亭斜了一眼不苦:“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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