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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之后 第30节

闻兰因眼睛一亮,闻弦歌而知雅意:“絮哥儿也会去吗?”

“咱们都要去。赶紧着吧,小郎君,马车都给您备好了。”小皇帝对弟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兄弟二人动作齐整地迈步出门。在路上小皇帝才好奇地问起,“你刚刚干什么呢?”

闻世子心情倍儿好的回答:“找叆叇呢。”

叆叇就是眼镜,不过和眼镜不太一样的是,叆叇没有镜腿,就只有两个水晶镜片。使用的时候要先用绫绡穿过镜片旁的孔洞,再像抹额一样系在头上。说真的,不太好看,至少闻兰因觉得丑,不管他的母妃命人给他打了多少副材料昂贵的叆叇,他都接受不了。

也因此,闻兰因一般只在四下无人时才会使用,平日里哪怕是小皇帝都不敢在阿弟面前随意提起。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大大方方地主动说这个事。

小皇帝很鼓励弟弟对叆叇态度的改变:“那等我们回来我帮你啊,你要找哪一副?”

“和这副差不多,但看上去更丑的那个。”在闻兰因随身的荷包里,其实一直都装着一副叆叇,以防万一。是他矮个子里拔将军选出来的不那么难看的一副,他勉强愿意带出门,但依旧不怎么愿意在人前佩戴。

一直到上了御驾,小皇帝才明白弟弟到底在搞什么,又为什么会那么高兴。

闻兰因说:“三次私试,我怎么才能保证自己和絮哥儿考得差不多呢?毕竟我一开始也不知道絮哥儿的水平,对吧?”

小皇帝觉得阿弟这是在絮哥儿的影响,有了正常的沟通欲,他对此喜闻乐见,且非常配合,摆出了愿闻其详的样子,引导阿弟继续说下去。

“所以呢,我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第一次私试考第一,第二次私试考最后,这样两次成绩其实就等于相抵了。真正能够决定我进哪个斋的,会变成第三次的成绩,而前两次的私试经历,绝对够我把握清楚絮哥儿的真实水平。”

好比絮果这回是六十一,也就可以把范围基本锁定在第二斋和第三斋之间。等下一次如果絮果进步了,就差不多就是第二斋;退步了,那肯定就是第三斋了。

小皇帝:“……”所以,你不是在倾诉,只是提前告知我你第二次打算考最后了是吧?

“但是呢,如果我第一次考第一,第二次考最后,夫子肯定会奇怪。”闻兰因继续对皇兄娓娓道来着他天衣无缝的计划,“这个时候叆叇的意义就出现啦。只要在考前毁了叆叇,假装意外,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他这次考试时就一直戴着叆叇,以便为第二次考砸做铺垫。

小皇帝:所以找最丑的那个就是为了毁掉吗?真不愧是你呢。

“怎么样,怎么样?”偏偏小世子还觉得不够,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哥,如果絮哥儿在,肯定早就夸他了!

“你自己把握就行。”小皇帝已经没脾气了,自我开解,算了,算了,反正阿弟又不用考状元,私试成绩并不重要。

闻兰因的怨气却再次加重,幽幽地说:“哥哥大抵是倦了,竟回我的这般冷淡。”

小皇帝:“???”

***

随着三月上巳节的临近,最近到京郊踏春的雍畿人越来越多,四野如市,互相劝酬*。

其中最受欢迎的地方,一个是开源寺,一个便是汤山。就是去年年底闻兰因陪杨太后去进行祈福的那座山。一般人平时肯定是不能随随便便进入这样的皇家之地的,山下常年有士兵驻守,只有在特殊的节日汤山才会对外开放。

好比上巳节前后。

当然,在先帝朝时这样的“与民同乐”肯定是要收费的,先帝连自己的汤山行宫都开放成了公园形式好对外卖票。

也因此,前些年来汤山的门栏,就被限定在了达官显贵或者至少是小有资产的人身上。

小皇帝在登基后,取消了汤山不合理的收费,改成了节假日免费开放。游客一下子就多了起来,从而也就带动了附近县乡的经济,成为了近两年的新风尚。

卖花篮的、卖水卖各色农家小食的,乃至是做借宿生意的,絮果在马车上兴奋地看了一路:“阿爹,我们也要住在这边吗?”

“我们有自己的庄子。”随着连亭的话,马车拐上了山道。

在汤山行宫附近,宗亲、朝臣自然也像候鸟一样拥有着各式各样的温泉庄子,基本就是依着澄泉而下,错落有致地分设两旁。不过,作为一个太监,哪怕是东厂督主,连亭在这里有庄子还是有些出格的。

但如果它是先帝的御赐,就没有人敢置喙了。不然连大人会说,那不如就让我这个刑余之人送您下去和先帝当面参一本?

这庄子准确地说,其实是先帝赐给连大人的师父张太监养老的。张太监晚年腿脚不便,几乎不良于行,先帝那个抠门的家伙,罕见地赐下了一座刚抄过家的温泉庄子供他颐养天年。这大概就是他曾告诉过连亭的,在主子面前存下来的情分。

可惜,张太监辛苦了一辈子,却没能享受多久,先帝驾崩后没几日,他就也一并驾鹤西去了。

张太监一生无儿无女,在临死前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为他养老送终的连亭。弥留之际,他一直在叫着连亭二叔的名字,就好像他来接他了一般。

连亭重新修葺了整座别庄,却独留了张太监生前最喜欢的一间水榭当做念想。

“这里是阿爷在住,我们不要打扰他。”连亭这样嘱咐儿子。因为在连亭的心里,张太监更像是他的父亲,絮果是他的儿子,那便是他师父的宝贝孙子,“你阿爷若还在世,看见你不知道会有多欢喜。”

张太监对小孩子总是格外有耐心,一如对当年刚刚入宫的连亭。他千辛万苦才在阉童处找到了他,对他说:“别怕,虽然你二叔去了,但总有人会承着他的情。”

也是因为张太监的念旧情,才让连亭在最糟糕的年纪稍稍有了那么一点点不太糟糕的回忆。

如今想来,那一日在千步廊,他在马上看见了茫然无措又鼓起勇气搭话的絮果,大抵就像当年他的师父看见了他吧。也是那一瞬间动了的恻隐之情,才全了今日的缘分。

絮果在阿爹的带领下,郑重其事地给阿爷上了香,然后就开始满庄子地探险了。

这真的不是一座多大的庄子,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假山,有流水,还有一个能对山下一览无遗的登高凉亭。

站在八角凉亭的惊鸟铃上,絮果远远的就看见了不苦大师。

他正悠闲地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身旁是狐獴一家,身后还跟了一辆用鹿拉的花车,车顶上装满了新折的杨柳及五颜六色的鲜花。

不等絮果开口,不苦已经先一步看见了他,并朝他随性地挥了挥手。

然后,就换来了絮果热情又兴奋的回应,垫着脚,仰着笑,两只手都在用力挥舞。这大概就是养一个孩子最好玩的地方之一,他的喜欢总是如此直白又赤诚。

踏春这种热闹又怎么可能少得了不苦呢?只不过他并不住在连亭这边,而是随他娘一起住在长公主的别庄。在这天上午送完絮果之后,大师就带着狐獴一家先一步直奔了汤山,睡了一整天,如今正是精神饱满、活力充沛的好时段。

不苦一进门,就迫不及待露出了身后的花车。

说是车,其实更像轿子,四面没有遮挡,只有一个用四柱支起来的、鲜花如盖的顶棚。连亭之前把他做过的撑花梦也和不苦说了,不苦当时就在琢磨他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如今总算想了起来,这不就是他娘以前很喜欢的花轿吗?

这其实是雍畿前些年的流行,贵女、小郎君们都很喜欢在踏春时,乘坐这样花香四溢的轿子出行。惹眼又漂亮,就像装点着一整个春天。

不过,用贤安长公主的话来说就是:“野花装饰可以很费钱,也可以不费钱。当然容易流行。”

好比她早些年轿子上的花,就是她自己带着驸马、儿子和一众婢子采的,纪驸马不仅是个书法家,还在插花方面颇有造诣。总能把长公主的花轿装饰得又好看又有格调,让人以为是请了什么工匠大家所做,算是长公主在相对“清贫”的岁月里,少有的既不花钱又能出风头的好时候。

后来花轿不流行了,长公主也就渐渐不再插花,却一直把轿子留在了这边的庄子上,如今又被不苦从库里翻找了出来。不过,他可没他爹的闲情雅致,是花钱雇人给重新插的花。

毕竟他现在有钱了嘛。

虽然纪老爷子的房子没有买下来,但连亭也没有毁约,他真的给了不苦一笔足以买下东城一套小院的银两。纪老爷子的事能成,不苦在里面出力颇多,这是他应得的,哪怕他自己有可能都不知道。

也因此,不苦虽然最后还是没能拿回分红使用权,但他最近依旧可以过得很大手大脚。

“怎么样?哥们够意思吧,成全你的每一个梦想。还不快来试一试,狗剩……”有些贱,不苦大师他是一定要犯,“……他儿子。”

絮果总是很给面子又捧场,立刻开心地跑了过来。

在不苦大师哄着孩子上了花车后,他就亲自牵着鹿,带小孩在院里玩了起来,嘴里还不忘和在一旁围观的连爹叭叭:“说起来,你们住进来之前让人检查庄子了吗?”

连亭挑眉:“怎么?”

“你没听说?我淑安姨母的庄子之前冬天的时候进了人啦。”不苦的八卦其实也是刚从他娘那儿听说的,但完全不影响他现学现卖,“你们东厂不行啊。”

这个时候他又知道是你们东厂,而不是我们东厂了。

“我知道。”连亭不是嘴硬,他是真的知道,只是他没怎么在意,因为他当时更关注的是寻找絮果爹娘,“准确地说,应该是秋天就进去人了。淑安公主不爱在庄子上住,也不派人留守,发现不了实属正常。”

淑安公主是贤安长公主的妹妹,虽然贤安长公主是景帝的幼女,但其实是嫡幼女,她下面还有几个庶妃生的妹妹。如果说贤安长公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只有长公主的头衔已经够惨的了,那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们就更惨了,是在小皇帝登基后才终于有了该有的公主头衔与食邑,以前是半点体面都没有的。

“啧,现在的人啊,真是胆大。总之,你也小心点,听说我姨母的庄子被翻得可乱了。”不苦心有余悸,总怕进来什么歹人。

连亭却更诧异了,这和他知道的可不一样啊。

不等连亭再问,闻兰因就已经抱着一只自行虎跑上了门:“絮哥儿,快看,我姑母送了什么?给你玩啊。”

闻兰因迫不及待想和絮果分享自己得到新奇玩具,一进门就直奔鹿车而来,却因为终于凑近看清了絮果此时的样子,而被冲击了个大脑一片空白。在仿佛快要融化的阳光中,仙童一样的絮果,正从一片姹紫嫣红中探出头来。

他比繁花还可爱。

作者有话说:

*叆叇(ai dai):这个确实是我国古代就有的,明朝万历年间就有了,明末就已经出现了“随目配镜”,就是根据不同的年龄和视力进行调整的镜片。

*大抵是倦了,竟回我的这般冷淡:引自黛玉的阴阳,意思是我觉得你在敷衍我。

*四野如市,互相劝酬:引自《梦梁录》中对上巳节踏春的描写。

*刑余之人:太监的自称之一。

第39章 认错爹的第三十九天:

絮果邀请了好朋友与自己同坐花车。

闻兰因则分享了新得的自行虎。说白了,这其实就是一个发条玩具,也是大启最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

这玩具始自江左的年娘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总有奇思妙想的年娘子,就开发起了玩具领域的支线研究。其中最受欢迎的,便莫过于这种只需要上好发条,就能宛如生者一般动起来的机关傀儡。

絮果在老家的时候,拥有的最多一类的玩具就是这个。从自行虎到自行狮,甚至还有自行船和自行人。

“什么是自行人?”不到七岁的闻兰因真的很难拒绝这些。

“就是像木偶一样,但能捧着花瓶、茶具行动自如的小人。”絮果恨不能当场从荷包里掏出给好朋友看一看,但是不可以,至少现在不可以。絮果叹了一口气,他已经从荷包里拿出了太多东西,再拿就不好编了。而他答应了阿娘的,绝对不能把他和阿娘拉过钩的秘密告诉任何人,“要是翠花姐姐或者我的包裹找回来,我就能给你看了。”

“你的包裹?”

“对啊。”絮果把自己当初入京时在城外的遭遇,绘声绘色地给闻兰因讲了一遍,讲到紧张的时候,两个小朋友还会一起倒吸凉气,可以说是非常投入了。当然啦,故事的最后总会有一个好结局,“我找到了阿爹,阿爹则找到了那些打劫过我的人!”

他爹超棒的!

“那翠花姐姐呢?”

絮果垂下头,看起来有些难过:“阿爹说,翠花姐姐去找我阿娘了,但我知道他在骗我。”絮果只是不知道该不该戳穿阿爹的谎言。

闻兰因懂了,这个翠花姐姐大概也和絮果的娘一样去世了吧。他同样经历过这些,很明白那些大人会编怎么样的瞎话来包装死亡:“他们总会说些自以为我们听不懂的谎话来糊弄,可我们只是小,又不是傻。”

“对啊,对啊,”絮果深有同感的点点头,“明明我阿娘都说了,她去的那个世界只有她能去,谁也去不了,不然她就带我一起走了呀。翠花姐姐怎么可能去呢?”

闻兰因:“……”你这话,我没办法接。

只有不苦大师一脸无奈地望天,他一边继续牵着鹿在院子里绕圈,一边心想着,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和鹿一样听不懂人话?

比起稀里糊涂的小傻蛋絮果,不苦大师对连亭替孩子找人的事知道得更多些。连亭真的尽力了,但那个所谓的翠花姐姐既没有画像、也没有真名,行踪更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而絮果口中所谓搭了他们一程进京的柱子哥,更是查无此人。

要么是对方隐藏得好,要么就是翠花等人根本没和絮果说实话。

连亭更倾向于后者的猜测,他倒也能理解他们这样小心的原因。如果絮果真的是梁有翼的孩子的话。据说梁有翼的妻子手段非常狠毒,弄死了梁有翼好几个小妾和她们所生的孩子。翠花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只是连亭并不死心,已经安排人一路顺着江左进京的城镇路线往回逆推了。他不相信对方带着一个孩子进京,真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但怕絮果等着急,连亭才暂时告诉絮果翠花姐姐去找他娘了。如果以后能找到翠花,那就是翠花姐姐从阿娘那里回来了,如果找不到……那就是阿娘太喜欢她,留在了自己身边。毕竟絮果至今还坚信他娘没死,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生活。

万万没想到,絮果这套“只有阿娘能去的世界”的逻辑还挺自洽,不苦心想着,他得赶紧让狗剩再编一个。

那边连狗剩还在和小皇帝斗智斗勇。

小皇帝是跟在弟弟的身后不紧不慢进的门,只是这种稳重成熟的气质并没有维持多久,就此地无银地暴露了:“连伴伴,好巧啊,你们也来踏青?”

连亭:“……”陛下,您这个演技可别说是我教的。

自从意识到小皇帝在照搬他的育儿经教导弟弟后,连亭其实就有意识地开始模糊自己当下的行程了。说还是会说的,只是不会说得很具体,类似于“自己这日旬假要带儿子去汤山踏青、前一天晚上就走”什么的,是绝对不可能提的。

怎奈小皇帝总有办法。作为所有朝臣的顶头上司,连亭这种无关痛痒的亲子行程,只要小皇帝想知道,就一定会有人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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