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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之后 第25节

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要站起来,接着上一个人背到的地方继续往下背诵。

“这和随机杀人有什么区别?”犬子对絮果和叶之初疯狂吐槽,开学第一天那个温柔好脾气的杜直讲,不知道何时已经悄然改变了模样,“他那是随便点名吗?根本就是阎王爷在点我的命!”

今天杜直讲依旧拿着他的“生死簿”进来了。

司徒犬子第一个中招,坐下来的时候三魂已是没了七魄,仿佛整个人都失去了色彩。等叶之初第二个被叫起来的时候,絮果就知道了,他们仨之前说的话肯定是被杜直讲听到了。他赶紧做起了准备,并果不其然第三个站起来接上了“超等轶羣,出尤别异*”。

下了早读之后,司徒犬子才惊慌发现,今天的第一堂课,临时从书法变成了《训纂篇》,而他根本没带训纂的书本。

“昨天夫子就通知了啊。”有其他同窗道。

司徒犬子根本不记得这事了,一张小黑脸急得都要扭曲了:“怎么办啊,絮哥儿,救命。”

训纂的助教可凶了,和杜直讲这种只在早读时的严厉不同,是个从头到尾都板着脸背着手的小老头,哪怕只是说错一个音,都可能会被打手心。那根五分厚的戒尺,简直要变成噩梦了。絮果因为总是改不掉的江左口音,不知道在训纂课上吃了多少苦。

当然,其他小朋友也不好过,因为一个冷知识,雍畿话并不完全算是官话。

司徒犬子只会一口流利的京片子,是训纂老爷子最喜欢盯着教训的那一批人。当司徒犬子意识到自己竟然忘记带的是训纂书本时,他连遗嘱都想好了。造化留给絮哥儿,弄人给小叶子。

“别怕,”絮果安慰地拍了拍朋友的肩,“我们可以去找别的斋的人借啊。”

他们的训纂是临时加的,其他斋肯定今天也有要上训纂的。好比……苍穹斋。絮果在别斋的人脉不算多,但胜在靠谱。

闻·絮果的人脉·兰因,此时又在和杨乐干架。

两人的梁子从开学第一天就结下了,至今没解开。斗争手段也是不断升级,从一开始的直白打架,到后面层出不穷地使阴招。但双方都坚称是对方先开始卑鄙的,杨乐觉得闻兰因惯会在夫子们面前颠倒黑白,还常常假装认不出他,非常幼稚,闻兰因则觉得杨乐就是个背后告状的小人,还总是一惊一乍的,他只是看不清问一句“你谁啊”,他就炸了。

闻兰因如今正在逼杨乐承认,是他在背后编排他是小霸王。虽然他不觉得这个外号有什么,甚至还觉得有点威风,可是被他皇兄知道了,那就不得行了。

“我疯了给你起这么一个威武的外号?”杨乐觉得闻兰因就是个疯子,讲不通道理。

“除了你爱告状,还能有谁?”闻兰因自认为也是逻辑缜密。

就在这个时候,絮果带着犬子迈过了苍穹斋的门栏,人未至,声先到,开朗又热情:“你们在说什么呢?”

闻兰因认出是絮果的声音,立刻笑了起来:“絮哥儿,你来找我玩呀?没说什么,我和杨乐正在研究小霸王这个外号到底是哪儿来的呢。”

絮果皱眉:“小霸王也欺负你了?”

闻兰因略显担忧地试探:“你……不喜欢小霸王吗?”

“我不喜欢别人欺负你。”絮果拉来犬子,“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和我们说哦,我让犬子帮你。”

絮果总觉得闻兰因和他一样,看上去就不是很能打的样子。

闻兰因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啊,对啊,我很容易被欺负的,絮哥儿你看人真准!”

作者有话说:

杨乐:???你要脸吗?

第33章 认错爹的第三十三天:

絮果是在给闻兰因还书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问:“杨乐是你们斋那个同窗的大名吗?”

“你关心他什么?”闻兰因不明所以,他此时正低头细心地给絮果叠着纸飞机。学斋里最近不知从何时就流行起了一股折纸的风气,其中尤以纸飞机为最。闻兰因甚至都不知道飞机是个什么东西,就已经能折得很好,简直心灵手巧、秀外慧中。

小皇帝:……秀外慧中不是这么用的。

总之,这位纸飞机届的闻翘楚,他叠出来的飞机总能飞得又快又远,人人艳羡,都想找他帮忙折一架。

可惜,闻世子并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小朋友。

“拿去玩吧。”闻兰因一共折了五种不同的纸飞机,还用毛笔在边缘画上了各式各样的云纹,看上去精美极了。他把它们一下子都推到了絮果面前,假装这只是一次举手之劳。

他只对絮果大方。

“兰哥儿你好厉害啊!”絮果一脸惊喜,开心极了。虽然最早在外舍叠纸飞机的就是他——这其实是他娘教的,他又教给了犬子等人——但实际上絮果并没有什么手工天赋,单纯的人菜瘾大。闻兰因这波出口转内销,属实是送到了絮果的心坎儿上。

闻兰因很随意的挥挥手,好像这不算什么。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知道闻兰因此时到底有多开心,是那种有条尾巴的话大概能摇出花活儿的开心。絮哥儿夸他了!

犬子还在专注絮果的问题,他替自己的朋友再次问闻兰因:“你怎么叫同窗的大名啊?”

那边的杨乐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闻兰因等人的动静,听到犬子的问题后,也是眼前一亮,就像发现了什么把柄。对啊,之前闻兰因说是因为他叫他的全名才打他的,怎么现在闻兰因自己就能叫他的全名了?这算什么?知法犯法?

不等杨乐借故找茬,闻兰因已经把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因为我是北疆王世子,他只是一个白身。”上级是可以叫下级大名的。

杨乐:“……”虽然他的大爷爷是首辅杨尽忠,但杨乐也必须得承认,他自己如今还什么都不是。

好气!

絮果那边已经迫不及待的玩起了纸飞机,那是闻兰因送给他的第一架,他站在闻兰因替他稳住的凳子上,对着纸飞机的一头轻轻哈气,然后踮起脚尖奋力一掷,就看到那架有着蓝色水波纹的小飞机乘风而起,悠悠然地飞过了所有人的头顶,也飞过了苍穹斋正屋的门窗。

它就像纸鸢一样,仿佛下面有谁用一根细细的绳线在拽着它,让它可以不高不低地稳稳飞过院落,滑向蓝色的四角天空。

那是絮果掷出的最远的纸飞机,也是苍穹斋的小朋友们所没有见过的远。

“哇哦。”一群穿着襕衫的小朋友或跑出门去,或高高低低地挤在卧棂窗边,竞相发出了惊呼。杨乐一边说着这有什么,一边又忍不住想去窗边看一眼,就一眼。结果……就被小山一样的司徒犬子给挡了个结结实实。

杨乐再次被激怒,只不过他是打死不会说自己也想看絮果的纸飞机的,所以他对司徒淼说的是:“你也太胖了吧?真碍眼啊。”

司徒淼猛地回身,都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这么逆着光站着,就有一种凶神恶煞之感扑面而来。

吓得杨乐差点没站稳,原地就是一个后仰。

但司徒淼却并没有真的动手,因为夫子说打人是不对的,谁先动手谁就输了。司徒淼小朋友虽然天生神力,却并不会利用这种优势随便欺负人。他只是提醒闻兰因:“你是陛下的亲弟弟,北疆的世子,他一个白身见了你,有行过礼吗?”

杨乐:“!!!”

司徒淼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口头上说说,以报方才之仇。但闻兰因……模模糊糊看向杨乐的眼神就危险多了,他嘴上说着“谁让本世子宽容呢,一般不会和同窗计较”,心里却在想着,要计较,那也要选个人多的地方啊。

***

朝堂上,依旧是太后绾摄天下,小皇帝无所事事地托腮看群臣吵架。不发言,没意见,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因为朝堂上还是那点陈芝麻烂谷子,关于到底要不要给皇帝换个爹,车轱辘话来回说,小皇帝抬起纹龙的大袖掩着口,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

右手边以北疆军为首的武官们更过分,他们站着打瞌睡都不背人的。等被言官喷了,就理直气壮地骂回去,这事每回吵到最后有结果了吗?我们发表意见有用吗?

珠帘后年轻的太后也在心里猛猛点头,对啊对啊,有用吗?这几天来来回回的就这么几句,明显是清流一派有些辩不过杨党,又开始使用拖字诀了,他们根本不想解决问题,只求一个糊弄。

等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杨太后心下也是一震,她竟然听懂他们的意图了!

不等太后为自己的进步而感到开心,清流党再次进化,或者说他们拖了这么久,终于攒好了大招,开始整新活儿了。

这一举打破了两派的僵持,朝野上下为之一振。

清流一派带头上奏,请陛下起用先帝朝时的名臣、如今有名的大儒纪关山。纪关山纪大人是武陵书院出品的又一优秀代表,是廉深的老师,也是清流派领袖陆春山陆阁老的师兄,曾担任过鸿胪寺卿、礼部尚书,主掌外国使命。

这位纪大人还有个很出名的远房侄子,大书法家纪鹤归,也就是不苦的亲爹。纪家出了不少文人,在朝中做官基本都是清贵那一挂的。

纪关山不算清流一派,却是朝野内外人人都知道的贤能之臣,真正一心为国,鞠躬尽瘁的那种。

当年大启和蛮族打仗,打到一半,蛮族其实就已经准备投降了。只不过一开始派去和谈的是鸿胪寺里的杨党。也不知道杨党是怎么想的,谈到最后,竟准备答应蛮族称臣的条件:大启要把北疆军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土地再无偿地还回去。

偏偏先帝也有了答应的趋势,因为打仗真的很烧钱,他不想再给北疆军投入更多的银两。他也不想要占回来的清苦之地,那边被蛮族占据多年,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重新治理开发,能收回来的税又只是杯水车薪。先帝算了一笔账,闹心了好些天。

但拟定的和谈条约被不慎走漏,引起了全国极大震荡,甚至差点引起北疆哗变。都不是北疆王有什么想法,真就是下面的人不能忍了。他们表示,兄弟们在老皇帝抠门的粮饷下饥一顿饱一顿的也就算了,几乎是用血肉人命去填,才好不容易把当年失去的八个州郡拿回来,结果你皇帝老儿轻飘飘地一句说还回去就给还回去了?凭什么啊?

当然,最后北疆军还是没有反的。

因为纪关山制止了先帝丧心病狂的想法。纪老爷子也是个硬核文臣,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套对先帝没用,先帝非要一意孤行,索性就拿出了当年景帝的御赐之鞭杀入了宫中。

当然,纪老爷子是不敢打皇帝的,他只是当着皇帝的面杀了国师。

对方正是大启最大的内奸,早早就与蛮族有了勾结。也是他的一味鼓吹,才让本就抠门的先帝动了克扣军饷、乃至屡屡为难北疆军的心思。

纪大人当年是真的豁出命在为北疆一事据理力争,他拿着景帝遗物进宫时,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回来。只不过先帝虽然记仇但好面子,纪大人做了这样举国推崇的好事,他怎么也不敢明面上针对功臣。

纪大人几乎是压着先帝和杨党不得不放弃了和谈,并补足了北疆应有的军饷。

然后,这才有了后面北疆的接连大捷,大启彻底打服了蛮族,换得了如今难能可贵的太平盛世。

可惜等蛮族后面真的无条件投降了,纪大人却没能亲自参与条约的签订,因为他的老母亲和老妻先后病逝,纪大人至纯至孝,当时早已经辞官回家丁忧了。这些年他一直在为母亲和妻子守丧,直至最近孝期才过。

清流派在这个时候抬出来纪关山的意思一目了然,不只是小皇帝,包括整个北疆军一系的将军们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不过,据连亭掌握的情报来看,纪关山本人其实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回朝为官,毕竟他也是一把年纪了。清流一派是打算走皇帝的路子,直接把这个堪称镇海支柱的大佬请回来。不需要大佬和他们站一边,只需要大佬积极抗杨。

这是一个小皇帝不会拒绝,而杨党没有理由拒绝的请奏。

首辅杨尽忠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下来,因为纪老头对他就从来没客气过,可他如今还得笑着建议:“当年先帝本就有意安排纪大人入阁,可惜不巧遇上了纪大人的母亲和妻子病逝,如今陛下正好能续上这段佳话啊。”

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杨尽忠有多不想推荐纪关山入阁,可这话他不说,身为阁臣的陆春山也会说。事情若传出去,会更不好看,还是只能由杨尽忠开口。

小皇帝自然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只是在下朝后的慈宁宫里,小皇帝才担忧地问了连亭一句:“纪大人如果能重新为官辅佐于朕,朕应该是高兴的,可……”

可如果他也支持让他改认先帝为父怎么办?

小皇帝其实是更倾向于不认先帝的,哪怕他已经搞清楚了支持他不认先帝的杨党是在利用他,图的就是他的身份不清不楚,以便为后面随时换皇帝留下可操作空间。可这个风险他是愿意承担的,因为清流一派的所图是他更不愿意接受的。

小皇帝在想清楚两派真正的目的后,就和连亭摊牌了。连亭对此没有任何想法,同意有同意的玩法,不同意自然有不同意的路子。他在这件事上其实没什么立场,全以小皇帝和太后为主,他只负责出谋划策。

“臣倒是觉得纪大人的出现或许是个转机也说不定。”连亭如是道。

“怎么说?”小皇帝诧异极了,也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小希望,不会这位纪大人其实没那么在乎祖宗礼法吧?

连亭摇摇头,那肯定不可能,这些搞儒学出身的,最讲究的就是礼法与规矩。但是:“事在人为,纪大人忠的是大启,不是先帝。”

不然他当年也不至于干出直接进宫杀国师这种血性做法。

最难得的是这么有名的纪关山,并不是真正的清流一派,如果他们能趁机拉来纪关山当一面旗帜,说不定小皇帝就真的有了能与其他两派叫板的能力。

至于如何说服纪关山……

“连伴伴有办法?”小皇帝充满希冀地看向了帘后俊美又可靠的青年,他现在可用的人实在不多,连伴伴已经被他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

连亭叩首:“奴婢一定会排除万难,为陛下想到办法。”

至于连亭能有什么办法,他自己也不知道呢。但是在宫中做事嘛,不能一味地实事求是,适当的时候还是需要亿点点厚脸皮的。

走一步看一步。

当然,连亭也不完全是毫无把握,早在今天之前,他就已经借由贤安驸马那边的亲戚关系,隐隐约约探知到了清流派有请纪关山重新出山的打算。并早早就让人搜集起了与纪关山有关的情报,为以后做准备。结果,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只不过在连亭从纪家得到的情报来看,纪老爷子虽然被清流派秘密请回了京城,不过他的目的更像是来卖房子的。

至少贤安长公主确确实实帮纪老爷子联系了个很好的牙行。

连亭一直到那天回家时,心里都还装着这件事,沉甸甸的,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这位纪大人真就像修炼了金钟罩铁布衫,连最好走的后院路线,他家都差不多死干净了。

在儿子第三次担忧地看过来时,连亭因工作而产生的疲倦便一扫而空,只剩下了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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