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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之后 第17节

……

又到了一旬一次的小红花会议。

该项工作会议在锡拉胡同的连家准时召开,由絮千户亲自致辞并发表讲话,东厂督主连亭、坐忘观观主不苦大师同时出席了会议,锦书小姐姐负责记录,絮果同时也担任了这次的主持工作。

絮千户恪尽职守,认真负责,认真统计并总结了上一旬的红花汇总情况。毫不意外的,不苦大师再次以可怜的个位数垫底,絮果对此表示无法理解,明明他记得不苦叔叔这个月应该会有一个两位数的突破啊,怎么小红花还是这么少?

不苦大师:你去问问你那个放子钱的黑心爹啊!上次我就借了一朵小红花啊,一朵!结果利滚利到现在都没还清,他这样早晚得判刑!

连厂公则以微弱的一朵之差惜败,絮千户再次当选本旬的优秀家人,获得奖金池任意支取一次奖励的机会。

这已经是絮千户本月第三次当选了,让我们恭喜他!

在这次的会议上,絮千户还同时宣布了自己即将上任镇抚使的好消息,原因是在不辞辛苦的对阿爹的江左话教学中,絮果反而加强了自身的学习,不知不觉就认识了好些个简单字,他终于摆脱了文盲的身份,进一步成为了一个对大启、对朝廷、对百姓更有用的人!

他就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呃,社会主义是什么?不管了,阿娘说他是,那他就是。

不苦大师“哟”了一声:“好家伙,絮哥儿,你这升迁速度可够快的啊,镇抚使,从四品,你再这么下去,都要和你爹平起平坐了。”

絮镇抚使腼腆一笑,没说话。

锦书已经带头起立开始鼓掌,给自家又“升官”了的小郎君呱唧呱唧。恰在此时,真正的东厂掌刑千户破笔正巧敲门进来,他和理刑百户侧峰作为连督主的左膀右臂,旬假也经常出入连府,是最会给絮果捧哏的一批人:“那镇抚使大人,这份情报就劳您交给督主吧。”

破笔手上拿过来的是一份蓝封卷轴,意味着不算特别重要、但还是需要督主亲自阅览的朝中情报。

絮果立刻领命,煞有介事的跑过去接过了卷轴,在拿之前还郑重其事的擦了擦手,他几乎是一步一缓的走到了阿爹身边,这一路比西天取经还要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把“差事”给搞砸了。

连亭也颇有耐心地等着儿子,并当着他的面展开了卷轴,因为确实不是什么重要情报,只是各个阉党的常规动向。

是的,连亭私下里也有这么一个属于自己的、比较松散的小组织,是从他师父张太监手上继承过来的。没办法,在党争不断的先帝朝,有些时候加入朋党并不是为了对付谁,可能只是单纯地抱团取暖,不想自己因为单打独斗而被人针对,只求与别人能有一个公平的起跑线。

阉党这个称呼实在不是什么好词,哪怕是在骂人的领域都算得上非常难听,但连亭不在乎,他确实是个阉人啊,这些也确实是他的党羽。

如今连亭这个阉党内的人员构成殊为复杂,有朝臣、有富商,有师父留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有连亭上位东厂后自己主动投靠来的人。连亭就像一个暴君,对外一向阴晴不定,生性多疑,他不仅刺百官事,连自己人也不放过。

目前来看,无甚大事发生,只其中一个做古董生意的商人来报,最近杨尽忠杨阁老家里好像突然新换了一批摆设,正是从他那里进的货。

杨尽忠虽然是个贪官,却有着一般酸儒文人的通病,附庸风雅又沽名钓誉,家里爱用古董字画装饰。但他有个毛病,气得狠了就会控制不住地摔东西,摔完再换一批新的,反正他有的是钱。总之,连亭眼波流转,这是发生了什么才引得杨阁老如此震怒?

“那老东西还能因为什么生气?肯定是,咳,那谁翻供了呗。”不苦大师一边插话,一边给絮果剥橘子。絮果这小孩吧,喜欢吃又爱干净,导致的结果就是自己从来不肯剥橘子。

“也就叔叔我宠着你。”不苦抬手想去勾一下小朋友的翘鼻梁。

絮果却一边笑,一边摇头后退,躲避“攻击”,既是嫌弃汁水,又是确实想要玩闹。

“好家伙,我给你辛辛苦苦剥橘子,你还嫌弃上我了?”不苦大师天生犟种,别人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要干什么。他是橘子也不剥了,话也顾不上说了,一门心思想把手指上橙色的果汁蹭到小孩白里透红的干净脸蛋上。

絮果却笑得更开心了,一声怪叫,撒腿就跑,还带着狐獴一家一起跑路,高高矮矮有序排列得像一队台阶,迅速消失在了书房门口。

连亭刚想对友人说声谢,谢谢他把儿子引走了,就看到不苦大师也已经撩起袍摆追了上去,连放在桌上的玉拂尘都忘了拿。他嘴里还在不断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看来也是一点没多想,就是很纯粹的一个幼稚鬼。

连亭:“……”行吧。

等一大一小两人离开了,锦书也很有眼色地迅速带着仆从退了出去。等清了场,连亭这才问破笔:“是梁有翼翻供了吗?”

“大人英明。”

梁有翼之前胡乱攀咬,说他当年给所有大理寺的官员都上了拜帖送了钱,这确实是真的,先帝朝时,这种假借拜帖之名送钱的风气很是流行过一段时日,也解了不少大人家里都快开不了锅的燃眉之急。不过长此以往终究不是个事,这种歪风邪气最后还是被抵住了。

如今却被杨党重新翻了出来,结合梁有翼在开阳贪污的事大做文章,让大理寺的清流一派百口莫辩又无可奈何。

可问题是……

梁有翼不只是给大理寺送了钱啊,都说了这是当时官场的一种“流行”,他自然也是给杨党里的不少大人物都送了钱的。不是真的要求杨党做什么,他也求不通,主要是官场就是这样,你送了礼对方未必能记住,但你不送礼对方肯定会记仇。

梁有翼当时在开阳舞得风生水起,根本不怕朝廷不关注,怕的就是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谁,被故意穿小鞋。所以他送礼的一向是全都送,谁都不得罪。

这种反击,清流派其实也能想到,但问题是他们没有证据,也撬不动梁有翼的嘴,那就白搭。

连亭就不一样了,连亭给了梁有翼一根好像就拴在眼前的胡萝卜,在他彻底崩溃、相信杨党已经放弃了他之后,梁有翼就连夜在囚服上写了一封“情真意切”、“悔不当初”的血书,清清楚楚地交代了自己这些年都给杨党的谁送过钱,什么时候送的,送了多少。

梁有翼当年能考上探花,还是有一些真本事的,至少在记忆力这一块非常出色。

锦衣卫绕过内阁,直接就把血衣交到了小皇帝手上,哪怕大理寺在同时协办此事,大理寺卿廉深也没办法拦截,他顶多只能提前给杨党通风报信一声。

但这又能如何呢?除了加重杨阁老的怒火,好像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第二日早朝,消息灵通的明白人们几乎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人在上朝的队伍里,心却已经都飞到了杨阁老的铁青面色上,就等着看他笑话了。

连小皇帝都是如此,十二旒的冠冕后,是怎么压都压不住的好奇心。

只有连亭根本不关心这些,因为他猜都能猜到杨党接下来会如何处理此事,跪地请罪,自责辞官,但言明其实大家都收了钱,不只是他们的错,是时代的错,是世风的错,是不能说的先帝朝的官吏难为。

以小皇帝如今的能力及势力,他也不可能真就罢免了这些人,肯定要对“忠君爱国”的杨阁老进行一番声情并茂的挽留。国家不能没有你,朝廷不能没有你,朕也不能没有你啊。

最后大家自罚三杯,这事也就了了。

“就这么算了?”有大老粗的北疆武将不敢置信。

以北疆军为首的武将们站在朝堂的右手,他们曾在先帝朝时为拱卫北疆立下了汗马功劳,北疆王夫妇甚至为此双双战死,百姓至今还在传唱北疆军的英勇。这是他们自傲的资本,也是他们给小皇帝撑腰的最大底气,在朝堂上偶尔“失个言”没人敢真的追究。

一如当下,这位北疆武将的话就像没有说过一般,风过了无痕,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地略过。

只有他的好友及时制止住了他继续冲动的行为。

是啊,暂时就只能这样算了。

若清流派没有被拉下水,他们此时大概已经化身诸葛连弩,恨不能与杨党当朝撕个你死我活。但……如今的清流派也面临着一样的局面。他们虽没有旗帜鲜明的和杨党站在一起,可想法是差不多的,恨不能朝廷不再追究此事,这样他们才能从之前的风波里安然退场。

越泽越大人站在大理寺卿廉深胖胖的身子后面,表情复杂。在这一刻真的到来前,他以为他肯定会为他的老师幸免于难而高兴,可如今看到了这样的局面,他却只有思绪万千。

说实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可他就是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以前在书院读书时,夫子说“我们读书,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时的越泽坚信黑既是黑,白就是白,哪里来的那么多身不由己、言不由衷?如今他才发现,真的会有这种进是黑、退也是黑的难择局面。

而他,无形中也在这件事里推过手。

越泽下意识地朝斜后方的连亭看去,这位生来俊美的督主,如今依旧如花晨月夕。神姿高彻,似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他长身玉立,就站在那里,既不畏风雨,也不惧前路。就好像如今的事不会对他的坚持有任何影响,做了就做了,他从不后悔。

因为他早晚有天会让杨党为他们做过的每一件付出代价,后悔终生!

他只是……

呃,坚定不移地秀着他装金饰玉的金荔枝带下缀着的一枚刻着狐獴的玉佩。

如果越泽没有理解错的话,以连大人一贯的行事作风来说,这,这不会是他那个宝贝儿子给他的吧?

是的,这就是。

絮果连续赢了三次小红花大赛的奖励,他一直都攒着没有买任何东西,只最后一次,也就是在昨天,他才和连亭说他想买一枚他早就看好的玉佩。上面雕刻的是非常难得的狐獴样式,他在上次去开源寺的时候就已经看好了。

三次的奖励加上絮果平日里攒的一些零花钱,刚刚好够买下那一枚古朴又有新意的玉佩。

连亭本还以为儿子这是打算自己戴,答应他下次旬假就带他去买。没想到儿子一脸失落地说,必须得等下次吗?可我想这次就送给阿爹。

连连亭自己都忘了,隔一天的早朝就是他的生辰了。

连亭本来是不怎么热衷于过生辰的,因为过去在宫里,没有人会给小小的阉童过生日。但总有有心人记得暗搓搓的给位高权重的内监送诞礼,去年年底先帝病重,杨皇后眼瞅着就要变成杨太后了,连亭家这一日的生辰礼就差点堆过了高墙。

不苦本是拿来当趣事和小朋友分享,没想到絮果就这样记住了。

不仅记住了,还掐着时间给阿爹准备了礼物。

连亭当下就带着儿子出了门,也顾不上晚不晚的,城门会不会关,他儿子给他的第一份生辰礼物,他必须就得在今天拿下!

然后在隔天的一大早,由絮果小朋友亲手把那枚生辰玉佩,挂在了连大人的官服腰带上,与他面若冠玉的容颜相得益彰。

才到阿爹腰间上下的小朋友,在挂好玉佩后还特意站远了又看了看,这才眉开眼笑地满意表示:“这样我最喜欢的就都在一起啦。”

他喜欢阿爹,也喜欢獴娘一家。

现在他们合二为一!

连亭今天一早快马入了宫,人还没进点卯的偏殿,就已经褪下了厚厚的狐毛大氅。为的是什么?就是要让所有的同僚都能第一眼看见他腰间新换的玉佩啊。

大家也都很上道,尤其是阉党的官员,在努力摸清了督主的脉门后,就是一顿不要脸的夸赞,从小郎君天资聪颖夸到了孩子一番心意孝感动天。若不是时间不允许,他们大概还能聊一聊盘古开天地时就有的父子亲情,人间大道。

等站到朝堂之上,连大人也在心无旁骛、脊背挺直,只为让刚好到腿间的玉佩能更加凸出,被更多的人清晰看到这份来自他儿子的礼物。

价值几何不重要。

何种玉料无所谓。

重点是,这是我儿子给我的,我!儿!子!

作者有话说:

*卷尺:其实并不是现代产物,最早在我国明代就有了,更早之前是没有刻度的绳尺。但古代的卷尺比较大,名字就叫丈量步车。

*汝心不动,过安从生:引自《了凡四训》。

*辟雍、泮宫、外舍生等名词历史上真实存在,但历史上的意思和本文会有一定出入,请勿当真,么么哒。

*连爸爸的品级问题:事实上,东厂的督主是没有具体品级的,只能根据他在宫里的职位来。历史上太监的品级就没高过,朝臣惧怕的也从来都不是太监们的品级,而是他们所代表的某种特权。

*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引自《世说新语》

第25章 认错爹的第二十五天:

在杨党的“老艺术家”们忙着当朝表演吃了吐的时候,絮果小朋友在自己家里也是忙成了一团,宛如一个陀螺。

隔壁的不苦大师正扒在墙头,一边看着已经来回进出后厨不下三遍的小孩以及他身后跟着的一队狐獴,一边嗑着瓜子啧啧称奇,呱噪的像个八哥:“我说絮哥儿啊,咱们不是已经发现獴娘一家发福的秘密了吗?今儿怎么还起的这么早?”

狐獴其实是一种很难储存脂肪的动物,简单来说就是只要别像过去那样谁来都喂一口,它们即便不刻意增大运动量,假以时日也会自然而然地消瘦下去。

不苦大师本以为以后就不用再在大清早看见絮果和穿着同款服饰的狐獴小队晨练了,万万没想到又见面了。

“今天不是晨练。”絮果有问必答,但也没解释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反而关心地问大师,“叔叔你是刚起还是没睡?闻叔叔睡了吗?”

不苦能在闻小二家借住这么久,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两人的生活作息高度一致,白天不日上三竿绝不会起,晚上却能点灯熬油的到处发癫,谁也不用担心打扰谁。能在看见辰时的太阳时顺便看见还活着的不苦大师,比当年被北疆王亲取首级的蛮族王突然死而复生还要不可思议。

“都还没睡呢。”说着说着,不苦大师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角的泪花刚出来就差点冻成冰块,但他的好奇心驱使着他继续问了下去,“那你在干嘛呢?”

“我在给我阿爹准备过生辰呀。”

不苦:“???你不是都给他准备礼物了吗?”作为连亭的邻居,不苦是第一个被连亭用狐獴玉佩秀了一脸的人,昨晚赶在城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刚买回来,大师就已经提前得见了玉佩的真容。他当时正搁屋里试图打坐搞天人感应呢,被毫不客气闯进来的连亭搅和了个一干二净,三清是不会放过他的!不会!

“礼物是礼物,生辰是生辰。”小朋友站在墙下仰着头,认真地和大师讲道理,颇有耐心,看上去还格外的开心。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和不苦讲这些了,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把阿娘教他的东西都精准地学以致用在别人身上。

阿爹什么都知道,漂亮姨姨也很乖,只有大师和他一样!

不苦:“……”谢谢,咱们真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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