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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倒计时 第78节

陈师道捻着小胡子,嘴角要翘不翘:“胃痛不是什么大毛病,叫太医开点药就行。你就是太大惊小怪,一点小毛病也时常记在心上……”

胃疼可不是小毛病,霍惊堂也有这个问题。

赵白鱼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手里的酒杯,一边神思漫游,一边听着陈师道的絮絮叨叨,这是他一心两用的天赋。

陈师道突然话锋一转:“可是新衙门待得不适应?”

赵白鱼回神,愣了一下才说道:“还好。”

陈师道:“遇到问题了吧。”小酌一杯酒,他笃定地说道:“你是我的学生,我栽培你的心思比芳戎那孩子还多。芳戎是小聪明,而你有大智慧。有句话被用俗了,可是它有道理,这句话是‘慧极必伤’。你啊,你这样的人其实更适应做一个隐士,附庸风雅,看山问水,梅妻鹤子,偶尔有人间的贵人来求你,你一出招便决胜千里之外……如此,口耳相传,你便成了传奇。”

赵白鱼失笑:“恩师是话本看多了吗?”

陈师道摇摇头,又喝了口酒,摇头叹气:“你不适合进官场。小白鱼,官场太脏了,没人能出淤泥而不染。”他抬眼,目光矍铄,不见半点浑浊,里头都是一个历经三朝的老臣的通透:“官场要聪明人、也要有糊涂人,聪明人做聪明事,糊涂事要交给糊涂人去办,官场要瞻前顾后、要滴水不漏,不留把柄,还要应权通变,任人唯贤,这些你都会,你比我还出色。但是真正两脚踏进官场时,你必须得学会妥协,知道进退,把自己放进官场的潜规则里,塑造成一个你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赵白鱼抿唇不语,握着酒杯的指尖苍白。

陈师道:“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当你学会藏拙、示弱,坐山观虎斗的时候,你才算两脚踏进官场,因为这个时候你懂得运用官场里的规则去办事。但是当你两脚都踏进官场来,就会发现官场里头不是任你心、随你意,而是一次次的低头。”

赵白鱼低声:“老师知道族人利用您的名声在外行商?”

陈师道:“嗯。他们要度日,要过得好,不越线,为师就睁只眼闭只眼。”

赵白鱼:“老师也知道漕运逃税漏税的事?”

陈师道:“世上无不漏风的墙。”

赵白鱼看向汴河支流,那儿有三条漕船载满货物驶向桥梁关口处,桥梁上和桥梁下熙熙攘攘,商业繁荣,可窥见未来的盛世光景。

“我只是希望盛世太平,百姓的苦能减轻一点。”

这个时代的劳苦大众活得太苦了,旁人总以为他太善良,总夸他是菩萨心肠,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他见过另一个时代的人民可以活得多有尊严。

陈师道:“为师亲眼看过崩亡瓦解的朝代,也经历过今朝三代官场上的厮杀,从战乱频频,易子而食,一穷二白到如今的边境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大景蒸蒸日上,皇帝励精图治,朝廷不是清明如水,天家也不甚宽容大度,至少上下齐心,满朝文武各有小心思,却不是没人办实事……所以,为师相信会看到太平盛世。小白鱼,你也会如愿看到太平盛世。”

不一样。

赵白鱼转头面向陈师道:“嗯。”

元狩帝、陈师道等人眼里的盛世是百姓不挨饿、不受冻,但赵白鱼眼里的盛世不仅仅是这样的。

“我明白。”赵白鱼笑着,“我相信老师的话。”

户部要三成漕运商税罢了,他原先的期待也只是要天下四五分漕运商税涌入国库,反观户部拿走府内三成就能帮忙维护税制稳定已是意料之外的好事。

赵白鱼深吸口气:“是我魔怔了。”

他被胜负心蒙蔽,一心想着漕运衙门和户部斗法,想要赢,却忘记最初的目的。

连赌场都有和局的变数,并非仅有输赢两种结果,何况官场?

定定望着赵白鱼,确定他真的想通了,陈师道才能安心。

他就怕最得意的学生拗不过弯,非要在官场里争是非,好在小白鱼聪慧至极,不愧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陈师道开始说正事,如果赵白鱼想不通,他就不会继续接下来的这一步。

“其实府内漕运商税只占大景每年商税的小头。”陈师道比划着小拇指的一点点,神秘兮兮地说:“府内漕运虽贯通南北,但是漕船大多途经京都,并不停留,只收点过关税,还有大半漕船是运输免税的粮食,能收到的商税不多。东宫并非庸才,他的手也只能伸向北方四渠,他贪到的钱用于结党营私,却不能否认也用在了实事上,府内商税的稳定不乏户部调度。前朝内河只允许官粮运输而禁止通商,今朝才放开,所以根基不深,收进国库的税银勉强可缓国家的燃眉之急。”

“真正的大头在南方漕运,在海运。”

赵白鱼眼神一动。

“你应该借漕运衙门被户部贪掉的税银浅略估算过天下漕运税银吧?”

赵白鱼点头。

“是个天文数字?”

“一年国家总税收翻番。”

“你以为是户部贪掉的?为师告诉你,不是。”陈师道斩钉截铁地说。

“南方富庶,自来如是。前朝开广州港、泉州港,鼓励海运通商,设立市舶司,与七十国建交,万邦来朝,打下坚实而完善的海上贸易基础。国内的茶叶、瓷器、丝绸输出,换来国外源源不断的黄金输入,流经江西,到了今朝,更有漕运通商等鼓励政策,你觉得其中利润如何?”

“盈千累百。”

“可是开国至今,南方海运平平,每年税银收入不过三四百万两。”

赵白鱼瞳孔紧缩,他猜出南方海运贪腐严重,但实情仍超出想象。

“海运漕船需转入内河,你可知到哪里中转?”

“两江。”

“为师草率估算,整顿一个两江,能养大景五十年。”

赵白鱼睁大眼,这个数字让他惊讶。

“区区五品漕运衙门如何困得住你?你是蛟龙,岂能困于浅滩?京官不外放,如何有不世伟业?何来位列宰相的政绩?小白鱼,为师说你不适合官场,但为师知道你心系天下,你是离不开的,你希望以后在官场不被左右,就得当宰相、入两府,而帮助你进政治中心的最好途径就在两江!就在——”

陈师道伸出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写字,目光灼灼地盯着赵白鱼,而赵白鱼似乎到此时才明白他的老师心中亦有宏图霸业,他也想推动太平盛世的出现,他想亲眼看盛世在他的手里诞生。

赵白鱼视线下移,落在桌面上,陈师道写出来的两个字。

洪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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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场务,收税的场所。

古代的太平盛世,比如我认知里的大唐盛世,其实只是百姓不挨饿受冻,都说不上全都吃饱穿暖,这就算盛世了。

第57章

霍惊堂进屋, 瞧见赵白鱼在小花厅的卧榻上看书,瞥一眼天色, 奇怪今日怎么这么早归家。

悄无声息来到赵白鱼身后, 霍惊堂刚抬起双手想按住赵白鱼的肩膀,便听赵白鱼先发制人:“今日这么早放值?”

霍惊堂颇觉没趣地搂住赵白鱼的肩膀,挤上卧榻,上半身都压在他身上, “今日踢掉中宫塞进来的人, 人告到宫里去, 说我徇私、公报私仇, 陛下召我问话。”

赵白鱼:“中宫不是一向安分?怎么这会儿为了个校场里的小卒子撑腰?”

霍惊堂闭眼休憩,闻言嗤笑:“最不安分的人就是皇后。司马氏全族被弃用, 皇后怎么也该急了。”

赵白鱼放下话本, 按压霍惊堂的太阳穴:“听来似有隐情?”

霍惊堂:“皇后善妒,喜挟势弄权,前些年后宫中馈不在她手里是因为她到处安插棋子,还把手伸进郡王府后宅,触怒陛下,才被褫夺中馈。去年好不容易寻到贵妃错处,拿回后宫金印玺绶便迫不及待地故技重施……记得你我大婚次日一个侍女吗?”

赵白鱼回想了下, “是替你系腰带的女子?”

霍惊堂睁眼,琉璃色的眼眸里流荡着笑意:“不过一面, 小郎怎记得如此清晰?”

赵白鱼:“那女子颇有姿色。”

答案不是心中所盼,霍惊堂捏住赵白鱼的下巴让他低头,凑近了叫他看清些:“比之为夫我如何?”

赵白鱼轻轻拍了下霍惊堂的胳膊, 忍不住笑:“好歹是平定西北的大将军,怎么好意思跟一女子比美?”

霍惊堂顺势松手, 寻了个舒适点的姿势躺好,懒洋洋地说:“不是和女子比美,是在小郎心里比分量。我常见小郎看我入迷,定是爱我的脸更甚于我的心和我的才华,人说色衰而爱驰,如不时时确认,怎知小郎心里,为夫我是不是被色衰爱驰了?”

“少贫嘴。”赵白鱼想起几年前从郡王府里抬出来的尸体,于是说出并问道:“都是皇后的手段?”

霍惊堂把玩赵白鱼漂亮匀称的手指:“不止皇后。当时我刚回京,很多人想拉拢,听信谣言,以为我又丑又暴1虐,定然有什么特殊癖好。”提及那些恼人的事,他不由叹气:“手段层出不穷,还好为夫宁死不屈,否则清白不保,如何对得住小郎?”

赵白鱼终于没能忍住,笑得肩膀颤抖,连连拍打霍惊堂的手背:“你别再贫了,正经点行不行?到底哪里学来的这般作态?”

霍惊堂望着笑弯了一双漂亮眼睛的赵白鱼,手指拂过他终于松开的眉头,没说方才一进屋瞧见他眉头愁绪和眼里阴霾时的担忧。

赵白鱼指着小桌说:“给你带的酒蟹,刚拿冰块冻过……糟!我忘了河蟹也是河鲜,你能吃吗?”

“可以。”

霍惊堂咬了口赵白鱼的脖子,心情愉悦地看着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牙印,然后抱着赵白鱼磨蹭好一会才心满意足地移步到桌旁。

“听闻小郎一日之内收缴二十三万两漕运商税?”

赵白鱼好奇:“你如何得知?”

商税入账数目颇为私密,除了相关衙门不可能有人外传,他也没跟霍惊堂说过。

“杜工先特意表奏此事,陛下龙颜大悦。”

赵白鱼穿鞋下塌,来到桌旁,刚一坐下就被塞进来一只剥壳的蟹腿,肉质鲜甜带有黄酒的醇香,一瞬间遗憾没能多买两只。

“这事有什么好表奏的?”赵白鱼啼笑皆非:“杜大人忒关心税务司。”

“他是在意天下漕运。”

赵白鱼:“语气听来像是对杜大人有怨言?”

“我这样大度的人,怎会对他人有怨言?”

他都当场报复回去。

霍惊堂将蟹肉都剔出来放小盘子里,一边吃两口一边投喂赵白鱼,面不改色地说:“他是度支使,整日和银钱开支打交道,难免在意漕运商税。有钱入账国库,也能缓一缓他老被底下各个衙门追着要钱的焦虑。”

赵白鱼笑了,“也是。”

霍惊堂:“小郎与府内狡猾顽固的商人斗法,在码头擒人,到渡口中心收税……诸多事迹遍传京都府,校场那群新兵简直拿你当话本里的再世青天,逮着机会就问我你平时如何断案、怎么和文武大臣周旋,又是如何将安怀德拉下马——烦都烦死,我让他们绕着校场跑二十圈,累得气喘不上来,再无人敢同我废话。”

赵白鱼听得入神。

他将一块最鲜甜的蟹肉投喂进赵白鱼嘴里,“不过也有愣头青不服气,说些诋毁你的话。”

赵白鱼挑眉,心有灵犀般猜到霍惊堂的后续反应:“是入宫告你徇私的人?”

“知我者,小郎也。”霍惊堂问:“小郎可怪我因私误公?”

“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和顶头上差是谁都搞不清楚的人,还是早早远离官场为好,免得哪天人头落地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赵白鱼神色淡淡,对那帮显然是借他针对霍惊堂的人毫不同情。“何况一个两个都没上过战场,也没经过武考,身无品级,谈何误公?”

霍惊堂就喜欢赵白鱼的偏爱和护短,撩开赵白鱼颊边的发丝,忽然开口:“想不想去西北看看?”

赵白鱼讶然:“你能去西北?”

霍惊堂:“突厥厉兵秣马,大夏小动作不断,和南疆私下往来频频,可能再过不久,我会重新回西北。你就当我的随从军师,我带你纵马看大漠景色。”

这说得好像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旅游。

赵白鱼:“我有官职在身,毫无行军打仗的经验,也没读过一两本兵书,哪有说调去当随从军师就能被调过去的?别拖后腿才是。”

稍顿片刻,他皱起眉头:“当真要打仗?”

霍惊堂的大拇指拂过赵白鱼的眉头:“不一定,别担心我。”犹豫片刻,又问:“东宫私下找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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