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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将军掳走之后 第180节

徐州刘氏并不关心百姓死伤多少,他们只关心怎么给欧阳廷一个教训,只关心能否趁这个时机将徐州收入囊中。因为无论百姓死伤多少,总能生出来新的百姓,一茬一茬的,永远不会少。

徐州刘氏尚且如此,陈王又能好到哪里去?

天下人又有谁能真正地将百姓放在心上?

欧阳廷忽然就迷茫了。

他想不通,也想不透,但当务之急还是粮食一事。既然知道了罪魁祸首是谁,欧阳廷就不准备当做视而不见。

刘氏不是想让他服软吗?那他服就是了。哪怕是让刘氏看笑话讥讽他也好,只要刘氏肯开口借粮,说什么欧阳廷也愿意。便是舍了他这张老脸,他也能咬牙做到。

因此,欧阳廷便亲自登了刘氏的门。

果然不出欧阳廷所料,一见到欧阳廷,刘氏族长虽面上带笑,但话里却藏着针似的讥讽了欧阳廷数次。堂内其他的刘氏子弟时不时哄笑一声,看着欧阳廷的神色满是嘲弄。

欧阳廷嘴唇紧抿怒火,硬是忍了下来,“如今徐州正是危急关头,刘氏身为徐州本地的世家,也应当为徐州尽一份心力。我不白拿你的粮,等来年徐州秋收,我自会将此次借的粮食尽数还给你。”

刘氏族长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人这话严重。只是徐州各地都有灾情,我们的庄园田地收成更是损失严重。不是我们不肯借粮,而是我们当真没有粮了。欧阳大人,你是一州刺史,总不能逼着我们把活命的粮食也拿出来救济难民吧?”

这当然都是假话,徐州的良田不知道有多少被刘氏隐去,每年为刘氏生产庞多粮食。这些长年存活下来的世家从来不缺少存粮,但他们宁愿粮食在库中腐烂、被老鼠啃食,也不肯拿出来救济百姓。

欧阳廷将本想骂出口的“荒唐”二字吞下去,平静地道:“若说其他人说没粮,我或许还会信,但你刘氏没粮,你我都知道其中有多么虚假。刘族长,我已知道你不许其他人借我粮食一事,若是本官以往有得罪你的地方,我在这向你赔礼道歉。只希望你看在外头那些与你同是徐州之人的难民身上,能放下与我的仇怨,借粮救一救他们。你若有什么条件,尽管同我提。我欧阳廷能做的,便绝不会推辞。”

刘氏族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淡地道:“欧阳刺史倒是为国为民、令人高看……罢了,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刘氏也不是不能借粮。”

欧阳廷心中一紧,知道来了。

“我给刺史大人指明两条路,”刘氏族长摸了摸长须,慢悠悠地道,“其一,你同陈王投诚,以后便做陈王的部下,为陈王掌管好徐州,听候陈王的差遣;其二,欧阳大人若是不想投诚陈王也可,只要将你手中的徐州刺史之印交出来给我,再在这里给我磕个头赔礼认错,我便同意借你粮食,欧阳大人怎么看?”

欧阳廷怒不可遏,气得双手颤抖,“你这是欺人太甚!”

刘氏族长重重拍了一下扶手,冷哼道:“欧阳大人,这是你在求我,不是我在求你!我已为你指明了路,做不做由你做主!不过欧阳大人,容我提醒你最后一句,你如今已经走投无路了吧,周边几个州都没有人愿意借粮给你,州内也没人敢冒着触怒刘氏的风险援助于你。这最后一次的机会,你可要想清楚了。”

欧阳廷瞬间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暗喻,惊愕非常,指着他不敢置信道:“周围几个州之所以无人借粮给我,难道也是陈王的授意吗?!”

刘氏族长意味深长地一笑,没有说话,这便是默认了。

“荒谬,当真荒谬,”欧阳廷喃喃道,“你们想要徐州,就使出这样的手段。枉费你们名满天下,个个背着仁义之名、忠君之称,口中说着为君为民、忧心天下,实则狼心狗肺,从不将万民放在眼里……陈王?哈哈哈哈,陈王!他配当什么王!”

他手握成拳,猛地砸了一下桌子,喝道:“我欧阳廷就是死,也绝不与这样的人为伍!”

刘氏族长被他拍桌子的气势一震,随后便大怒道:“你胆敢冒犯陈王,欧阳廷,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如今除了陈王,还有人能救你与水火吗?!你难道还在指望你的弟子元乐君?可笑!陈王如今三州在手,徐州就在陈王势力之中,元乐君远在北方荒凉之处,你不要以为他是闻公便可为你撑腰了!元乐君畏惧陈王,否则也不会同陈王提出洛水盟约,陈王不允他人救济徐州,你当元乐君敢远赴千里,冒着惹怒陈王的风险也要深入徐州来给你送粮吗?欧阳廷,这天底下不是所有的人都与你一般愚钝!”

刘氏族长笃定元里不会支援徐州。

元里既然提出了洛水盟约,五年内答应不对陈王出兵,那自是畏惧陈王的势力,有和陈王结盟的意思。

这些年来,元里每年得到好东西便会上贡给天子,讨好天子,这又何尝不是在讨好陈王?即便元里当真有胆气,但南方如今大半归于陈王,徐州正在扬州北侧,元里就算为自己的安危着想,也不会亲自来徐州,让自己深陷陈王的势力之中。

正是因为自信元里不会来,刘氏族长才敢如此不给欧阳廷颜面。之后就算元里送了东西来,只要闻公不亲临,刘氏有陈王作为靠山,也敢将其送来的东西尽数扣下,让欧阳廷孤立无援。

欧阳廷气得胡子乱颤,呼吸变得沉重。

刘氏族长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只觉得快意无比。

一旁有刘氏子弟嗤笑一声,道:“刺史大人既然如此爱护徐州百姓,想必也不会看着百姓活活饿死而不救,如今给了你救助万民的机会,刺史大人要是真想救人,那就将徐州刺史之印交出,再磕个头便可以。这并不难吧?若是连这都做不到,那刺史大人的救人之心就太过敷衍了,想必先前那些话也不过是惺惺作态。”

欧阳廷的面色陡然老了十数岁一般,露出憔悴苍老神态,精神气一散而尽。他闭上眼睛,半晌后苦声大笑,“好啊,这就是陈王,这就是你们徐州刘氏……当真是好手段,好手段!”

刘氏族长冷哼道:“不过是天助我也罢了。”

天助?

是啊,天助。

要不是这一场涝灾,哪里能让陈王这么轻易就把徐州拿到手。

但老天爷,您开开眼吧,为何要相助这样的人啊?

欧阳廷口中一片苦涩,他叹了口气,缓缓站起了身。

身为名满天下的名士,同样也是名将的欧阳廷,他自有自己的傲骨所在。但这样的傲骨在千万难民的生死面前却如浮萍蚂蚁一般,完全算不得上什么。

如果这刺史之位,这折辱的一跪能让徐州难民们活下去,欧阳廷怎么会不做。

他犹如背负千斤重担,双手僵直拱起,脊梁也被压得弯曲,双膝向下。

刘氏族长满面畅快笑容地看着他,只觉得徐州刺史之位正在向他挥着手了。

正当欧阳廷快要跪在地上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喊声,“刺史大人,闻公和救济粮到了!!!”

“闻公来了——!”

“什么?!”刘氏族长脸上笑容僵硬,随后猛地站起身,双目惊恐地瞪大,恐慌一瞬间侵袭他整个人,“谁来了?怎么会是闻公,不,这不可能!”

闻公怎会亲自前来徐州!

可外面还在呼唤,且呼声越来越急,“刺史大人!闻公已到城外!”

“刺史大人,大将军也一同前来了!”

刘氏族长身形摇晃一下,不断喃喃着“不可能”。其余刘氏子孙面露着急惊慌之色,不安地面面相觑。

欧阳廷只觉得心中郁结陡然之间没了,他缓缓直起身,看着刘氏一家人青白交加的脸色,忽然哈哈大笑出声,甩袖大步离开,高声道:“看来这世间还有人与我一般愚钝,此人还正是我的弟子闻公,托你们徐州刘氏的福,我们师徒两个的愚钝之名传出去,也算是一出佳话!”

他的精神气一下子回来了,欧阳廷满面红光,腰杆笔直,只觉得心中巨石落下,无比的欢喜痛快。他大步走出了刘府,跟着士卒匆匆赶往城门,越走越是着急而欣喜。

许多难民见到刺史大人如此急切而面带喜色的模样,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连忙追上来问道:“大爷,大人这是往城门去的吗?是有什么好事吗?”

跟随在欧阳廷身边的士卒心中也是喜不自禁,见有人问,立刻扬眉吐气地道:“刺史大人的弟子闻公带来了救济粮,此时正等在城门之外,你们有粮可吃了!”

难民反应了一会儿,才欢呼出声,热泪湿了衣裳,紧紧跟着欧阳廷往城外赶去。

一路上,跟在后面的难民越来越多,许许多多的人不明所以,但听着人群里传来的各种“粮来了!”的欢呼,也连忙坠在了后头。

城门紧紧关闭着,守城的士卒见到欧阳廷过来,连忙过来请示:“刺史大人,开不开城门?”

为了便于管理灾民,以及防备其他势力借机攻城,城门每日都会紧紧关闭,只有欧阳廷的命令才能打开。此时没有欧阳廷吩咐,守城的士卒也不敢私下打开。

欧阳廷激动得心脏怦怦乱跳,他深吸一口气,立即道:“快打开城门!”

片刻后,城门轰然大开。

元里和楚贺潮等人早已下了马,见到瘦了许多的欧阳廷后,元里便忍不住叫了一声“老师”,上前一步与欧阳廷抱在了一起。

欧阳廷的双目瞬间红了。

他拍着元里的背部,说了好几声“好”字,目光扫过楚贺潮,扫过贾青等人,看到了后方连绵不绝、好像没有尽头的车队。

车队上整整齐齐地垒着一袋一袋的粮食,那袋子鼓鼓囊囊,撑得好像快要溢了出来。

一车又一车,欧阳廷的眼前模糊了,他竟一时数不清有多少车的粮食。

真多啊,欧阳廷想,他只是看着就有了饱腹的满足之感,他好像生平中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粮食。

心中酸涩至极,又狂喜至极。欧阳廷的热泪洒在了弟子的肩头,他这张老脸刚刚觉得不好意思,就听到身后有响亮的呜咽痛哭声响起。

他与元里分开,众人一同往身后看去。

那些跟着刺史大人跑过来的难民们正三三两两地抱在一起痛哭出声,但这哭声却不是前些时日欧阳廷常常听到的绝望恐慌的哭声,而是喜极而泣。他们知道粮食到了,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于是便痛痛快快的、劫后余生地哭出了声。

他们知道自己得救了。

第168章

下邳县内各地方很快支起了施粥点。

粮食香味在城中扩散,难民排队领粮。余下的粮食以下邳为中心,向四方郡县支援。

元里命其他人去忙赈灾一事,又让楚贺潮去安置大军。自己独自在徐州刺史府里和欧阳廷说了几句话,没说几句,徐州本地的豪强士族便齐齐过来请求拜见他。

欧阳廷看向元里,元里神色淡淡地将茶碗放在了桌上,“来了多少人?”

“该来的都来了,正在府外等着见您呢,”刺史府内的仆人大着胆子道,“其中还有不少是才拒绝过我们老爷求粮的人家。”

“莫要多说,”欧阳廷斥责一句,又询问元里,“乐君,你可要见这些人?”

元里冷冷一笑,“不见。”

欧阳廷知道弟子是在为自己而生气,心中熨帖,也劝了几句,“他们此次来拜见你,就是在对你示好,乐君,你要是一个不见,他们恐怕寝食难安啊。”

“那就让他们寝食难安吧,”元里不为所动,不冷不淡地道,“我初来徐州,他们就赶着过来见我,可见他们也知道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会触怒于我。老师,人就是这个样子,总是心存侥幸、欺软怕硬。我越不见他们,他们越是诚惶诚恐。徐州的士族为所欲为了许久,也该让他们怕一怕了。”

欧阳廷深深地看着这个弟子,只觉得元里已经同数年前在洛阳时相比大变了模样。变得更为坚定有手段,也更具有威慑之势。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仆人前去回绝了那些想要拜访元里的世家。

那些被拒绝的世家里就包括了刘氏。刘氏族长站得双腿僵硬了才等来这句“不见”,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恼怒,但这点怒火他半点也不敢表露在面上,匆匆放下礼品便走了。

其他家也都是如此,不只送来了给元里和楚贺潮的拜礼,还有先前欧阳廷要借却没有借到的粮食以及金银。

消息报上来后,欧阳廷心情复杂万千,感叹无比。

人之本性,莫过如此。

但这些世家给的东西元里并没有收下,连同粮食和金银全部退了回去。

欧阳廷欲言又止,终究低声问道:“乐君,虽你带回来了许多救济粮。但灾情面前粮食不嫌多只嫌少,这些世家既然送了粮食来,为何要退回去?”

元里摇摇头,“老师,我不能收他们的东西。因为一旦收他们的东西,我就不好同他们清算了。”

清算?

欧阳廷立刻目光如炬,“你想要做什么?”

“老师往年与我书信往来之中,每年都会提到拨款令各郡县清理河道淤泥、修筑河堤一事,既然每年都有所维护,按道理来说河堤不应当如此脆弱便造成涝灾。哪怕真有洪涝,也不会淹没大半个徐州如此严重,”元里早就有所怀疑,“且徐州涝灾如此严重,但扬州、青州却什么事都没有。难道这雨只在徐州下了,水只往徐州流了吗?”

欧阳廷脸色逐渐沉下,“你是说这涝灾有可能是人为?”

元里轻轻点了点头。

欧阳廷深呼吸几口气,冷静道:“徐州世家盘根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任徐州官职的人大多是徐州本地的士族中人,官员与士族勾结,我初来徐州那几年可谓是寸步难行,一个外地人想要掌控徐州,更是难上加难。刺史府拨款修建河堤、清理淤泥,若当真是人为,必有士族豪强的意思,官员只要偷工减料,或表面应付我,我就发现不了什么。”

元里就是这么想的。

欧阳廷叹了口气,“要是想要清算,那可不是只清算官员便能了事的。乐君,要查,定会查到徐州这庞天大物一般的士族身上。但一动士族,这徐州就彻底乱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付一个士族,其他士族自然会抱团反抗。

这也是欧阳廷在徐州寸步难行的原因。

其一,他一旦动手,官员们便会抱团,世家则会反扑,而世家都养着部曲,武力装备堪称是小型军队。其二,徐州内的豪强世家同陈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欧阳廷一旦动手,恐怕陈王会借此对他出兵。其三,则是欧阳廷没有名正言顺对世家动手的理由。

元里自然知晓欧阳廷顾忌的点,他同欧阳廷对视,神色无比认真,“老师,正因为如此,所以绝不能姑息。您没法清算徐州,我却可以。弟子实话实说,我想让您把掌管徐州之权暂时交予我,让我有权代你彻查徐州洪涝一事。”

欧阳廷一惊,“给你倒是可以,但乐君,你当真要彻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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