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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 第78节

  见玄宗皇帝居然一句不提科举之事。却突然说出这么句话来,唐离一愣后答道:“正是。”

  “噢!果然是你!”。听到这个答复,稍稍正坐了身子的玄宗皇帝随即向后一挥手道:“去,将贵妃请来此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小宦官悄无声息地去了。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下了长榻。抱着怀中的波斯猫随意漫步地玄宗皇帝口中轻吟间,竟是将当晚那首《生查子》给诵念了下来,及至一曲诵完,他才饶有兴致的看向唐离问道:“上次歌舞颇有新意,尤其是最后那两个歌女所唱,似诗非诗,形制如此古怪,偏又意韵动人。这是唐卿家所作的吧!的确不错,只是用《清平乐》来为其配音,实在是不太妥当,少了其中缠绵心伤的味道”。

  “当时时间甚紧,微臣不急多做思量,确是多有不谐。上次得陛下提醒,回家也曾多做思虑,现在想来,若是配上《忆秦娥》的曲调,当更好一些”,见玄宗改口称为“卿家”,唐离也改口自称为“微臣”。

  说来词于唐朝地位极低,文人少有创作,即便有了此类词作也多是流传不广,除了那些民间俚词外。唐离唯一能记得的就只有李白那首“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地《忆秦娥》了。正好这个曲调也是极其苍凉而意韵深远,配合上《生查子》词。倒的确是比《清平乐》更合适一些。

  “《忆秦娥》?”,口中喃喃自语了一句,玄宗继续绕室走了几步后,才猛然顿住脚步道:“《忆秦娥》比《清平乐》更妥帖,只是那《忆秦娥》的主器乐乃是直颈琵琶,为卿家这词配乐,虽雄浑阔大有余,然细腻柔媚却是不足,不妥,依然不妥!”。

  “那改用曲颈琵琶又当如何?”,初春天气,这室中犹自设着四个大火笼,偏生唐离身边就有一个,耐不得炭气和那燥热,唐离边向后挪动着胡凳,边顺口接道。

  看到唐离这一举动,玄宗与高力士相视一笑,却也无意责备。

  “主音定调”,刚说出这四个字,玄宗就觉怀中那只波斯帽一个躁动,放开手时,就见这只纯白的猫儿跳下地来,直竖着尾巴跑到唐离身边,绕着他的身子转了一圈后,随即“喵喵”的叫了两声,下一刻,它竟是直接跳到少年的膝头,蜷曲着身子舒舒服服的卧了下来。

  玄宗见到这一幕,讶然间哈哈一笑道:“平日除了朕及爱妃,纵然是力士这老货,狄奴也从不沾身地,没想到它与唐卿倒是亲热的紧。”这句话说完,他才续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主音定调,《忆秦娥》此曲最宜直颈琵琶,若是主乐器一换,其它诸般配乐自然也要跟着换,如此一来,就更失了味道,说了,要想配上唐卿这新词,总需另制新曲才是。”

  “大家又要制什么新曲?”,一个甜而脆糯的声音突然响起,唐离应声看去时,顿觉眼前一亮,就见门口处走来一个低胸宫装的女子,只看到这个女子的第一眼,唐离已是凭直觉于心底轻呼出“杨贵妃”三字。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依栏干。

  这个女人很漂亮,是那种让人一看就觉眼前猛然一亮地漂亮,或许,这世间有许多女子都能如她一般有如此精致的相貌,但却鲜有人能有她这样的风情,纵然有人能有她这样的相貌和风情,也绝无她这般如凝脂般细腻的肌肤,纵然有人三样都有,不可模仿的是那一番行走之间如轻舞的天生风流……

  “老奴见过娘子(宫中人对杨贵妃的通称)”,高力士的见礼惊醒了微微呆楞的唐离,他正欲起身见礼,却不防那猫儿地十个爪子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衫不放,口中“喵喵”叫个不停。一时竟是起身不得。

  “狄奴!”,刚进房来就看到这一幕,身形丰满地贵妃娘娘微微一愣后,立时掩口轻笑不绝,直到玄宗轻抚其背,笑着说了唐离的身份后,她才带着笑意道:“你就是唐离。好一个俊俏少年,说来本宫还得感谢你。要不然这负心汉该早就将本宫忘的一干二净了!”。

  说话之间,她带着笑斜斜瞥了玄宗一眼,更伸出葱白也似的纤指点了点当今陛下的额头,那眉眼间地风情,实难以笔墨形容。

  “唐卿随意便是了,无需多礼”,微笑着的玄宗轻拉着爱妃于横榻上坐定。贵妃娘娘先自开言向唐离浅笑问道:“陛下平日多观歌舞,识见自是不凡,这半月来却对当日你导演地那幕歌舞多有称赞,如今宫中教坊司口口声声都要见你,小小年纪,能在音律上能有如此造诣,实在是殊为难得了!”。

  “不敢当陛下及娘娘如此称赞,说来微臣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轻抚着怀中猫儿柔顺的皮毛,唐离淡淡一笑道:“那幻术师多是自宫中而来,其他歌儿舞女也都是杨侯府中所有,微臣所做,不过是略做调整便了。”

  “恩,细说来听听!”。这杨妃果真如史书所载一般,极好音律,此时一等唐离说完,立即饶有兴趣的探身向前问道。

  “其实能入选宫中教坊司者,又有谁不是一身技艺,只是历百年积变,宫中歌舞俱已自成格局,例如这歌,便是‘横吹、鼓吹’等十八种,而舞也是循着旧例的坐、立二部。虽然都是极好的。但看的多了,也就渐渐没了感觉。而微臣所做,便是打破这些旧例,便如那幻戏,前隋宫廷既已上演‘鱼龙蔓延’,今时为何就不能变上一变?又譬如那《秦王破阵舞》,又为何不能做配舞使用?”

  见自己这番话说得精通音律的二人微微点头,唐离兴致大起,不觉间腰又挺拔了三分,清朗地声音侃侃而言道:“国朝音乐,有雅、俗之分,似祭祀天地的这些雅乐,因需合于礼,实不便妄动。但其它那些俗乐,又为何不能打破旧规?其实这些音乐歌舞,无论如何划分归类,其目的都不过是‘娱人’二字罢了,以微臣想来,只要能达到这一目的,无论怎样的组合利用都不为过,又何必拘泥于‘坐、立’诸部的分歧?说来前次歌舞能得陛下赞赏,也不过是在‘新意’二字罢了。若是陛下能令宫中教坊司破除各种限制,自然便可看到更多新奇歌舞。”

  玄宗并杨妃都是音律造诣颇深之人,耳听唐离所言,心下已是在暗自寻思,想到分属不同的坐、立二部歌舞融合,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滑稽场景,二人已是忍不住相视笑出声来。

  “唐卿所言甚是!宫中教坊司朕随后自有安排!”,直等唐离将话说完,唇边笑意不减的玄宗看了唐离片刻后,蓦然发问道:“唐卿家可曾婚配?”。

  正说着音律,见玄宗老毛病重犯,又提出这么个问题来,杨妃与身后站立地高力士对视一眼后,已是忍不住掩嘴轻笑。

  说来玄宗皇帝执政三十余年,不仅是大唐达到极盛之世,便是他自己的子嗣也是兴旺的紧,且不说二十多个皇子,单是公主就有近三十人之多。

  公主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除了个别通婚外族的,其他这些公主们的婚嫁问题着实让宗人寺及皇帝陛下本人操碎了心,贵为公主,可以选择地婚配对象实在不多,但就是这不多的选择对象中,也几乎是百分百的不愿意尚公主而做驸马。一则早有定规,尚公主者于仕宦上只能做到驸马都尉的闲职;再则,身为驸马都尉不能纳妾,而与公主妻子又需分开别居,受种种束缚;三则,唐室公主行为太过放荡,而风评也实在太坏。总而言之,此时尚公主对于那些家世良好的王公亲贵子弟而言,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一旦遇到此事,众衣冠家子弟直是闻“公主”而色变,当真是避之惟恐不及。

  衣冠家子弟不愿娶,公主却不能不嫁,如此尴尬局面逼迫的皇帝无奈下只能强行指婚,开元天宝间最直接的“受害者”便是号称当世第一大族的博陵崔氏,仅开元朝中,崔氏就有三人被陛下直接下诏旨强令尚公主,平均十年一个,这频率与一家一族来说,实在不能说不高。

  但总是强行逼人娶亲,也实在不是个办法,尤其是对于女儿太多,负担太重的玄宗陛下而言更是如此,长而久之之下,他每一见到能合自己心意的少年,总是忍不住会问上一句:“卿家可曾婚配?”,而这也正是深知底细地杨妃及高力士相视而笑地原因所在。

  “回陛下,正是昨日,家母已为微臣与首辅大人六小姐订下婚约。在此之前,微臣也曾与山南东道郑刺使有过约定,若今科得中,必娶其女为妻,说来,微臣现下也着实是为难的紧。”玄宗问题跳转地虽快,却是正合唐离心意,他今日一早去找李林甫,说来为的就是同一件事。

  “他倒是下手的快!”,听闻唐离已与李林甫家订婚,玄宗面色微变间的这句喃喃低语让杨妃愈发笑的厉害。

  及至唐离说完,略感意外的玄宗却并不曾追问唐离为何两家定亲,反是沉吟了片刻后,才肃容问道:“郑?那刺使可是出身荥阳郑氏?”。

  “正是!”。

  “郑氏……世家……李林甫……”,心底暗自盘算良久后,玄宗皇帝才目视唐离道:“唐卿家且先退下,关于尔之婚事,后日曲江宴上自有后旨!”。

  虽然听不出这话中意思,但唐离也只能依言而退,孰知那只猫儿却对他恋恋不舍的紧,直到他走出老远后,犹自喵喵的叫个不停。

  “陛下又在想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不要委屈了这唐离才好,要不,臣妾可是不依的”,目送唐离离去,对这个少年心怀感激的杨妃挽着玄宗的臂膀,做出一副嗔容,细语说道。

  “朕还不知你的心思?爱妃但放宽心就是,至少在亲事上,朕断然不会委屈了他”,轻轻拍了拍杨妃的臂膀,玄宗笑言道:“李卿家出身皇族,身为宰辅,一直与这些世家交恶,实于朝廷无益,如今他家闺阁与荥阳郑家女儿共侍一夫,朕倒是对这场‘吉礼’期待的紧哪!”。


第六集 第九十七章 赐宴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陛见后出宫,一路策马而还,到达道政坊门前时,唐离听里间喧闹的很,无心多想,他自驱马而进。

  刚一进坊门,蓦然间千百双眼睛投射而来,唐离微微一愣的功夫,心底暗自寻思了一句:“非年非节的,这些人怎么都跑出来围着坊道?”。

  “唐离,看,他就是唐离!”

  “好年轻,看他这年纪,跟我家二小子也差不多少吧?”

  “看看人家这长相,气宇,果然是不愧是状元郎!只是这么年轻的状元郎,倒是从不曾见过!”

  “知道嘛!经常来找他的那个小丫头,听说是相爷家的小姐呐!中状元,娶宰相家女,咱这道政坊马上又要出个大人物了!”

  ……

  唐离在这道政坊中住了半年之久,街坊中尽有认识的,唐离策马刚行了几步,就见两旁围观的街坊中,许多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口中评论不绝。

  状元郎,状元郎,名题金榜娶新娘;新娘美,新娘娇,来年生出个胖宝宝!

  正行走中,也不知是那个调皮孩子在人丛中先嚷出了这首童瑶,引得两边观者轰然而笑的同时,也撩拨起了气氛,顿时刚才那些顾自评论的街坊们都纷纷转向马上的唐离,口中“状元郎、状元郎”的叫不个停。

  长安城中,正月十五地上元节后。在三月份的寒食、清明节踏青到来之前,这二月间最热闹的事情便是礼部放榜,当其时也,进士之荣耀天下共称,每岁新进士初出时,看新进士就成了长安百姓一项重大娱乐项目!曲江赐宴及新进士中推举出的探花使探游长安名园寻摘名花时,都是万人空巷围观。热闹非常。

  如此年轻俊美的少年状元郎,还是出在本坊之中。是以这些看过多次新进士夸街的道政坊百姓,现下这热闹看的份外来兴致,初时呼喊“状元郎”之声还小,越到后来,随着加入地人越多,这声音也就越大,更有两边无数人向着唐离挥手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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