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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 第271节

  见有了险情,身为护军主将的薛将军依旧刀切豆腐,唐离心下一阵不快,但碍于薛龙襄的面子,他倒也没说什么重话,只寒着脸挥手道:“即如此你先下去,我与太后商议后再定行止”。

  望着薛将军恭谨而去的背影,唐离摇了摇头,看来随后地路途上若真有事,这人也不太指靠地住。

  不等唐离转过头来,端坐在锦榻上的杨妃已率先道:“不用商议,车驾不能停,至于回长安,更是绝无可能”,离家二十多年,这回终于有机会再回去,眼瞅着就要到家门口地时候却不能往前走了,甚或要折返,杨妃如何甘心,一时心急之下,说话又多了几分在宫中多年养成的强横。

  薛将军如此,见杨妃也来添乱,唐离顿时神色一肃道:“此事重大,是走是留由不得你”。

  面对小自己十多岁的唐离,在玄宗面前也是动辄耍小性儿的杨妃却硬不起来,见小情郎脸色不对,她当即改换了声调轻声道:“阿离,眼看着走完山南西道就要入剑南了,那能在这停下?这才是初秋,若等剑南防秋结束,难倒我们真在此停上三个月?我少小离家,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次回剑南道,阿离你真就忍心让我就此折返?”,说着说着,杨妃的眼圈就又红了,“吐蕃年年袭扰,陇西不说,剑南道可曾有一次被吐蕃人大举侵入腹地的?兵部这份公文分明是过分小心后的小题大做,若情势真如此严峻,那鲜于仲通岂会不派人来报?阿离,咱们接着走就是,出不了事的”。

  唐离的脾性素来不吃硬,见杨妃软了下来,他刚起的火气也就顺势消了,听杨妃所说也大有道理,沉吟半晌后他才开口道:“从即刻起放慢行程,再谴人往鲜于节度处探问,若鲜于节度说剑南无事,咱们再加快行程,若形势确有异常,或停或返再作定夺”。

  ……

  剑南道节度使衙门,鲜于仲通眼睛眨也不眨的紧盯着身前的山川地理图,短短数月之间,素来最重养生的他已是鬓发全白。

  “麟儿,太后娘娘的车驾到那里了?”,双眼依然紧盯着剑南道山河地理图,鲜于仲通沉声问道。

  被他唤作麟儿的是一个三十多岁,长相甚为俊雅的将领,因是叔侄二人私相问答,是以鲜于麟也没行礼,径直道:“据前日最新探报,太后娘娘的车驾仍在江南西道,不过算行程进剑南也就在数日之间”。

  “从今天起,每日再加派一拨流星探马,关于太后娘娘的行程一日两报”,从鲜于仲通的话语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另外,我军近日袭击吐蕃部落的战事进行的如何了?”。

  “遵叔父帅令,如今我军每三天一次,由雄武镇驻军中出动小规模战力轮番袭扰吐蕃游牧的小部落,但凡遇见的牧民及牛羊一个也没放过,只是……”。

  “只是什么?”。

  看了看鲜于仲通的背影,鲜于麟迟疑道:“雄武镇地势险要,历来吐蕃人寇边也从不来此镇,雄武镇也是太后娘娘车驾必经之所,如今我军频频由此出兵袭扰吐蕃部落,侄儿倒不是怕那些蛮子,只恐他们若是大举聚兵来报复,一个不好,难免要惊了太后娘娘凤驾”。

  鲜于仲通面墙而立的脸上扯出一丝凄苦狠绝的冷笑,“哼,此事本帅自有分数,你且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传令下去,雄武镇三日一次出兵袭扰绝不可停,吐蕃人若有异动立即来报”。

  见鲜于仲通自称本帅,鲜于麟也当即改口,躬身答道:“末将遵令!”,又等了片刻见没有吩咐,他当即转身去了。


第十七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剑南(四)

  在收到鲜于仲通的回书之后,太后娘娘原本放慢速度的车驾再次快了起来,在这份问询回书里,兵部公文中关于吐蕃人的异动被鲜于仲通解释为“每年秋天都会发生的正常景象”,鲜于仲通更信誓旦旦的保证剑南道在朝廷武力的绝对控制之下,太后娘娘的车驾一旦进入剑南,就如同在京畿道中一样安全。

  太后娘娘的车驾刚一走出江南西道边界,立即被早已等候在此的一万剑南道镇军团团护住,对于鲜于仲通并未出现在欢迎队伍中,统领这一万人的将领的解释是“我家大帅正亲率牙军先行检查沿途防卫,以此确保太后娘娘车驾安全”。一镇节度使亲为先锋,听到这个解释,颇有衣锦荣归之感的杨妃心下欢喜,笑着向身边的唐离眨了眨眼后,又好言将剑南统兵将领抚慰了一番。

  知道杨妃这个小女儿般的动作是在取笑自己这几日过于谨慎,唐离也懒的理会,在见到这一万人的军队之后,他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了不少,是以在归心似箭的杨妃下令加快行程时,他也并未出言阻拦。

  杨妃的车驾是从剑南道东部进入,除了鲜于仲通密切注视着太后娘娘的行程外,驻守在剑南道北部的田承嗣也半点没有闲着。

  自奉诏调入剑南任节度副使,鲜于仲通对田承嗣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没做,从第一次见面就没给这个新来的同僚半点好脸色,好在田承嗣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是以在表面上也不以为意,检查粮库、武库,接见下属将领、巡视各地忙地不亦乐乎。

  多年来在剑南道都是一家天下,如今来了个田承嗣,他身为节度副使,是朝廷任命的剑南道第二号人物,在朝中又有唐系新贵的背景。无论是显性的官位还是隐形的朝中背景,对于那些在剑南道不得志的武将们都极有诱惑力。加之田承嗣是带老了兵的老狐狸,凭着他地手段,不过个多月时间,已与部分将领打得火热,尤其是在鲜于仲通影响力较弱的中下级将领中更是如此。

  见这情势不对,本就对田承嗣厌恶万分地鲜于仲通先是下令将魏、博来的两万军士集中调往剑南道北部驻防,干完这件事后。他又摆出一番商量的姿态,请田承嗣也一并前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对于这个任命,田承嗣没有半分推脱的慨然应命,他答应的如此爽快,直让鲜于仲通提前准备好的许多说辞变地全无用武之处。

  剑南道北部是指与山南东西两道交界的区域,这个地方最大的特点就是山大林密,正因为如此。这里也是剑南道最为贫瘠的所在。此地既不与吐蕃接壤,地方又贫瘠的很,作为武将,既没有上一线战阵厮杀以挣取军功的机会,在地方上也难以生发到多少油水,所以穷山恶水的剑南道北部地区历来都是武将们望而生畏之地。也是鲜于仲通发配手下不听话将领的好去处,将田承嗣送到这里,鲜于仲通地用心真是再明白没有了。

  对于剑南道北部的情形田承嗣并不是不知道,但对于鲜于仲通的这种安排,他却并不恼恨,不仅不恨,反倒是心下窃喜。可以说,他到剑南道赴任这一个多月以来之所以如此高调,目的也就是等着外放出去的这一天。

  鲜于仲通本就是剑南本地人氏,又在此任职节度使。上在朝廷中有杨国忠这样的强力支援。下在地方有宗族势力可为奥援,又掌握着军队大权。其在剑南可以说是根深蒂固,凭他一个外来地节度副使若想在此有所作为,简直就是难如登天。面对这种现实,田承嗣最怕的是鲜于仲通将他困在身边,而将其麾下两万人打散调往各地,若真是如此,任他田承嗣有多大手段也休想翻出什么大浪来。

  正是担心于此,田承嗣才一反常态,身为外地调入的武将,初入剑南不仅没有保持应有的低调谨慎,反而是大张旗鼓的四处活动,摆出一副野心勃勃的姿态来,终于他这种反常举动换来了这样一个安排。剑南北道穷不要紧,反正田承嗣也没指望鲜于仲通会给他好地方,最让他看重的是这样一个自由活动的权限,率两万嫡系前往,这就意味着他田承嗣在剑南道终于有了自己能说话算数的根据地。

  穷山恶水的剑南道北部着实凋敝,譬如田承嗣驻节所在地,虽然名义上是个县治,其实质却连江南东道一个中等镇子都不如,人员稀少、城墙低矮,一眼望去看到地全是清黑色地连绵大山。

  这是一栋有三进院落的宅子,占地倒算不得小,但黄土夯成,只在檐角院门处加了转帽地宅子却实在说不上气派,若非那竖着的旗杆上飘着的旗帜,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会是一个节度副使的府第。

  土宅第二进院落的正堂中,田承嗣正细心听着军报,而军报的内容正是太后车驾的行程线路,自接到留守京城的心腹田七的急信后,这样的军报就已是一天两次,雷打不动。

  “两天前,太后娘娘的车驾已经进入剑南道,由王清松将军率一万军马护卫,依车驾行程计算,当在三天后由东折而向北”

  “嗯!我剑南道诸军可有什么异常调动?”。

  “这个倒是没有,眼下正是防秋的时候,各地驻军本就不会轻易调动,再则咱们派往各地的斥候也散的开,少的不敢说,凡有三千人以上的调动,一定瞒不过大帅的眼目,这点末将敢以人头担保”。

  “你是随了我五六年的老人了,本帅还信不过你!”。笑着起身拍了拍那将领地肩膀,田承嗣顺势向悬挂在墙上的剑南道山和地理图走去。

  军报即已说完,那将领向田承嗣行了一礼后便转身出去,走到堂门口时,他却又蓦然收回本已跨出去的脚。

  察觉出脚步声的异常,本是背着身子的田承嗣转过头来,“怎么。还有什么事?”。

  “有一件事末将倒是有些奇怪,但末将也没查出什么不对来。不知当说不当说”。

  他这样一说倒让田承嗣来了兴趣,笑着指了指帅案下的胡凳道:“但说无妨”。

  “是”,那将领转身回来,在胡凳上坐定之后道:“近些日子派出去探查的兄弟路过雄武镇时,发现此地戒备甚严,本来防秋地时候加强戒备也是正常,但让人不解的是雄武镇地种种森严戒备却是防内甚于防外”。

  “噢!”。闻言,田承嗣心中一动,为怕打乱那将领的思路,他脸上却没显出异常来,反倒亲自起身给他斟了一盏茶水。

  “咕咚咕咚”两口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后,那将领就着袖子一抹嘴后续又道:“雄武镇离咱们不远不近的,属下派出去的兄弟怕雄武镇这异常对咱们不利,就花费了大心思去探查。结果才发现雄武镇根本就没什么异常,不过是那守将开始派兵袭扰吐蕃,杀蛮子、抢牛羊。大帅你说,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他们有什么好防的?”。

  “派兵袭扰吐蕃?”,听到这话时田承嗣微微一愣。早在来赴任之前,他就仔细了解过未来的上官,鲜于仲通虽然身为统率大军地节度使,但骨子里商贾的性子却半点没褪,连带着打仗也分外计较得失,在个人战力上剑南道士兵本就不如那些吐蕃蛮子,是以一旦两军接战,尤其是野战,吃亏的大多都是剑南。正是有鉴于此,在上任之初几次主动出击而又吃亏而回后。鲜于仲通对于吐蕃人就开始坚决贯彻“以守为主”的方针。绝不主动出击,绝不与敌野战。凭借坚固的城寨及地形优势阻挡吐蕃人东进,象现下雄武镇这种主动出击的事儿还真不象是他干出来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田承嗣随即问道:“雄武镇可有军队调入?”。

  “没有,咱们的人一个营房一个营房都看过,雄武镇绝无军队调入,反倒是前几天还调走了两千人,这倒是没瞒人,许多人都见着地。现在整个雄武镇驻军不过五千人,要靠这五千人来打咱们!不用大帅你费心,只要有三千魏博来的老兄弟,末将就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雄武镇本不是什么大城,田承嗣来剑南的时间也不长,是以对它也没什么印象,此时一听那将领这般说,他也迷惑起来,雄武镇不增兵反撤军,作为敌对两方,派兵袭掠吐蕃也是再正常不过了,这又有什么要防备的?沉思之中,田承嗣不觉屈指轻叩着帅案,嘴里无意识的喃喃道:“雄武,雄武!”。

  “雄武镇虽说不在北部,但要论山大林密,咱这儿也比不过它,整个剑南道与吐蕃交界的西线驻军点中就数它地势最为险要,末将问过,自古以来,吐蕃蛮子但凡东侵,临着雄武都是绕道而行”,那将领见田承嗣正在思虑此事,也就将知道地情况随口说来。

  “吐蕃人从来就没攻打过雄武镇!”自言自语了一句后,田承嗣又陷入了沉思,那将领见状,也不再打扰他,躬身一礼后故自去了。

  对这疑惑想了许久也没个答案,田承嗣摇摇头,起身之间随意看到山河地理图上,在这幅图中,有一条细细的小红线标注着太后车驾的行程路线图。

  无意识的眼光随意顺着山河地理图上的小红线滑动,片刻之后,田承嗣转身欲往正堂外走去,只是刚走了两三步,他的身子忽然激灵灵一抖,象变了个人一般转身一步跨回了山河地理图前,略显粗糙的手指顺着图中的小红线急速滑动,终于他看到了那三个米粒般大小的“雄武镇”三字,在这副图中,代表杨妃回乡车驾行程的小红线直直穿过,连带着将本就极小地“雄武镇”三字染成血一般地红色。

  “雄武。雄武!”,重重一拳砸在山河地理图上,脸色阴沉的田承嗣转身地同时已是疾声道:“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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