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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 第206节

  眼前这个宅子是杨国忠刚刚置起的新宅,前后费钱数百万贯,端的是华丽非常,前边因着玄宗当日的训斥,是以杨国忠搬家时唐离只是送了一份厚礼,而本人并不曾到场,此时随着老杨头一路行来,直花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才走到内院儿外,至此里间又出来一个容颜清秀的小婢领着他继续前行。

  进了内院正房,走进房间之后,唐离就见杨国忠精光着膀子趴在室内床上,而他左肩处赫然生着一个隆起的痈疮。

  见到这一幕,唐离心中的那点不快随即消失无形,而房内正在侍候着杨国忠地二夫人见唐离到了,随即福身一礼道:“见过叔叔!”。

  “嫂子无需多礼!”,唐离这话刚说完,就听杨国忠道:“你们还客套个什么?别情。你久不到我府上,今个儿第一次来我还不能亲迎,实在是怠慢了!”。

  “你我二人还客套什么”,借着他刚才地话头还了一句,唐离走上两步到榻前看着杨国忠道:“前个儿唐七回去地时候还没说你老杨有病,怎么才两天地功夫就躺下了?”。

  “真是见了鬼了!前天可不就是好好的,昨日一早起来就起了个小疹子。我本也不在意,谁知它竟是见风长的。到昨天晚上时候就已有了拇指大小,我找了个太医来看过,他也说不出什么门道来,只说些什么阴阳火毒的鬼话,下的药也没什么效果,今天一发的大了”,边指着榻前地胡凳示意唐离坐下。杨国忠边恨声道:“太医署都是一群废物,只会开些屁用不顶的温吞药,坏不了事也别想治好人”。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太医署惯例如此!你老杨就是再生气有个什么用!”,随后回了一句,随意坐下地唐离见身侧不远处花几上有一盆颜色红艳之极的鲜花,乃笑问道:“这是什么花?颜色如此艳的要滴血一样!”。

  趴在榻上的杨国忠抬头看了一眼后道:“这还是别人前几天送来的。我见着好就留下了,至于什么花名儿倒忘了,听说本是五天竺的种,今年刚由长安胡姓花匠培植成了三盆,名贵的紧哪!”。

  二人正自说着这些闲话,就见门帘开处。适才那个小婢领着一个年在四旬地郎中走了进来,这郎中身量颀长,长相端庄,下颔处三缕长须,行走间还真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味。

  这郎中进了屋也不多话,简单见礼之后便俯下身子去看杨国忠背上的痈疮,见他如此,唐离也自然停止了说话。

  那郎中不言不动的看了许久,随即一言不发的在室内四处探望,将屋里摆设的花草都看过一遍后。当他的目光停留在唐离身边的那盆怪花后。眼神儿才蓦然一亮,脚下也毫不迟疑地走上前来。

  在这盆花前停留了许久。那郎中先看花形,随即更摘下一片叶子在鼻前嗅了许久,才蓦然发声问道:“尊府这些木器用的是什么木料?”。

  “除了这几个花几用的梨木外,其它多是楠木!”,答话的是杨国忠的二夫人。

  “楠木,这就是了!”,一声轻微的呓语传来,唐离随即就见那郎中手指盆花道:“把这盆苏弥难花搬出去,再不能放在屋里,这屋子里窗户也都打开通风”,这句吩咐完后,他便转身走向案几,俯身间不过片刻功夫便已写好了方子。

  凑上前去看了看那纸药方,上面却不过是最简单地几味药材,恰在此时就听手执方子的杨国忠问道:“我这背痈到底因何而起?”。

  “我现在倒也不大确定,先依着我这方子用药就是,若是快,两日之内就该好了”,这郎中倒也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说完这些,便背了药箱向外走去。

  开了方子都还不确定患者到底得的什么病,依着唐离想来,杨国忠必然是要对这郎中大发雷霆的,谁知出他意料之外的是,杨国舅不仅并无不豫之色,且脸上颇有些理所当然的意思。

  “你老杨可不是个好脾气的,这人是谁?”,见那郎中去了,唐离语带诧异的问道。

  “别情你连他都不认识?”,听唐离这一问,杨国忠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此人姓叶,乃是高道叶法善地远房族孙,药王孙思邈地嫡传弟子,当年陛下三下征召书请他入太医署,此人都坚辞不就的,京中有名地名医,专治疑难杂症。他素来为人诊病都是先开方,等你病好之后再说病名。”

  “药王孙思邈的弟子,难怪你对他这么客气”,唐离笑了笑道:“也就是他了,要是换了别家,连病名都说不出来,谁敢吃他的药”。

  “别情你还是不知道他的怪癖”,自拿到那张药方之后,杨国忠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此人难请,请来后就怕他不开药方,只要开了方子,就说明这病他能治;一旦直接告诉你病名,他就再不肯开方子了,到这一步也就是绝症,准备着办后事吧!”。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这话还半点不假”,这当口见杨国忠二夫人带了丫头去备药,屋里没了别人,唐离随即正肃了脸色道:“老杨,今天怎么样?”。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杨国忠苦笑说道:“你没见着皇城上下都在准备着过中秋!陛下根本就不信安禄山会反”。

  “噢!”,闻言,唐离微微俯前了身子道:“范阳军马如此大规模调动,难道陛下就没有丝毫疑心?陛下不相信,那娘娘呢?”。

  “小李相公手中有安胖子早就报备来的折子,说是秋季将至,河北驻军既为向陇西调兵,也为防秋做准备,所以需要大规模调动,他这样合情合理的解释,再有小李相公为他帮衬,加之陛下本就对他宠幸,自然更是深信不疑了”,言至此处,杨国忠脸上的苦笑愈浓,“不说陛下,娘娘也不相信安禄山会反,今个儿还把我叫去敲打了一番,别情!如今这形势除了你我数人之外,竟是无一人相信安胖子会反!”。

  范阳早已磨刀霍霍,但长安的天子群臣竟无一人相信安禄山会反,闻听此话,实让唐离心中发寒,朝廷既然不信此事,自然也不会集中财力物力去应对此事。依此看来,任他是穿越而来,历史还是会如同原本的轨迹一般,任由安禄山突发奇兵。

  唐离正自沉默的时候,就听杨国忠续又言道:“长安坊市间范阳要反的传言是别情你做的手脚吧?你听听那议论,不仅是陛下朝臣不相信,就连这些个百姓也不相信,别情你想用民间物议以激朝廷的想头只怕是要落空了,安胖子十余年经营之功不可小觑呀!”。

  “明知他这次大规模调整军力完成后就会起兵作反,咱们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不成”,性子散淡的唐离说道此处时,忍不住狠狠一拍身前的案几。

  “别情你不是早有准备嘛!当日你要我办的那些事儿我也都已照办,如今陛下娘娘态度如此,咱们也只能多尽人事了,至于劝谏,的确是没法再做,看娘娘今天的意思,若是我再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事,只怕她也保不住我了”,因是趴在榻上,所以并不能见到杨国忠的脸色,只听到他那幽幽的声音传来道:“不仅是我,便是别情你三日后在中秋月宴上也万不可再提及此事”。

  “中秋月宴!”。

  “是,三日后中秋正日,晚上陛下会依往年惯例大宴群臣,别情你也会与宴,只是娘娘已是说了,让别情你万不可再提安禄山之事免得激陛下动怒,反误了你官复原职之事”。

  闻听官复原职,唐离脸上并无一丝欢喜,反是带着淡淡嘲讽的笑意道:“当日陛下诏书中令范阳往陇西调兵,给的最后期限也是中秋正日吧!三日后,我大唐真要好生热闹一回了”。


第十三集 第二百一十四章 乱起(三)

  月儿由上弦到半月,再到团团月满,在众人的期盼之中,八月中秋正日终于到了。

  八月中秋节是循着上元旧例,早于十四日晚已开放坊禁及宫禁,以应普天同庆之意,赶着这一年一度的佳节连天公也来凑趣儿,连下了十多天的连绵细雨在中秋前日戛然而止,到第二天竟难得的放了晴,暖洋洋的太阳彻底的驱散了天际的乌云,到夕阳西下时,整个天际碧空如洗,真是好一副秋高气爽的模样。

  太阳下山,随着黑夜的来临,好一轮圆月溜溜儿的自西方升起,月起之时长安城内也热闹了起来,大人们倒也罢了,倒是那些孩子耐不住寂寞的涌上了街头笑闹不停,间或还能听到零碎的爆竹声声。

  “蛟儿,该走了!”,圆月初起,状元府里的唐离已收拾停当,随着他一声喊,身穿五品诰命服饰,盛装打扮的李腾蛟自屋内走了出来,甜甜一笑后挽着他的臂膀向外而行。

  今晚天子大宴群臣共赏中秋圆月,罢官已达半年之久的唐离也在此列,此时他虽没了实职,但毕竟五品侯爵的身份仍在,是以依旧穿了官衣,又因这种赐宴是为君臣同乐,彰显升平,是以特命家眷随行,这才有了李腾蛟的这番盛装打扮。

  如此团圆佳日却不能与家人同过,唐离心下也有几分愧疚,但今晚这个时机对他极为重要,是以他倒也没有过多的缠绵。与郑怜卿等人告别,交代她们自在高乐后,便与李腾蛟上车往宫城而去。

  因中秋日最重家人团聚赏月,是以街道上除了疯玩逗乐地孩子们多些以外,倒并不算拥堵,轩车穿过坊间道路直上朱雀大街后,便一路向北往皇城朱雀门行去。

  自上车以来。唐离轻抚着李腾蛟挽在自己臂间的手陷入了沉思,“阿离。快看”,直到身边传来一声欢呼才将他惊醒。

  唐离顺着挑起的帘幕的看去,就见前方不远处的槐树上挂满了各式花灯,灯下正有一些身穿艳丽衣裙的女子正踏节而舞,而她们此时所跳的正是唐离当日亲命宫中教坊司乐工编定地群舞《朝天子》,这种脱胎于‘连袖舞’的群舞动作简单,节奏明快。最宜多人共舞。

  既然有女子群舞,旁边地街道上也就少不了那些精心打扮的少年,朱雀大街行到这一段时就显的分外热闹。

  整齐的节奏声越来越近,透过帘幕看着花灯下风华正茂的少女应节而舞,耳听少年们的轰然叫妙,面对着这样一副典型的盛世太平景象,唐离却感觉不到半点欢喜,反而眼前地热闹欲盛。他心中那无形的压抑就愈发的厚重,眼前莫名的就出现了当日金子城头血流成河的景象。

  “阿离,这还是你命人编的舞呢!可惜穿着这身衣裳,要不我也真想下去跳跳”,看着下面的热闹。李腾蛟满带遗憾的说道,不过,头也没回地她随即又咯咯笑道:“阿离,还记得上次咱们来跳连袖舞的时候嘛?伸手要拉你的女儿家可真多!”。

  说了这么多却听不到回应,李腾蛟回过头来见唐离脸色阴郁,忙轻轻的推了推他道:“阿离,你怎么了?”。

  “噢!没什么!”,唐离的这一笑很勉强。

  “今天陛下既然准我们参与赐宴,姐妹们都想着阿离你就是要复官的”,身子软软地偎了上来。头枕在唐离肩头的李腾蛟轻轻摇晃着他的臂膀道:“阿离你不是最厌烦点卯应到的拘束?当日你还曾跟我说过不想做那起居八坐的大官儿。只愿有个清闲的职差,守着家人过清闲散淡的生活。若是如此。就不能做官又值当什么!你万不要为这事儿愁坏了身子!”。

  耳听着款款劝慰的温言细语,唐离想起当日自相府辞出时与李腾蛟在马车上说的那番话,竟有了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理会那些家国大事,做一个闲散地官职,守着家人每日把酒品茗,这种简单而悠闲地生活一直是他理想中的生活状态,一度他也是这么做地。

  即便因安禄山及李林甫之死他一度主动参与了政事,但这种参与在早期来说更多的目的也是为自保,是为了一人一家的安危,甚至对于安史之乱,唐离曾经的想法是能阻止固然是好,如果阻止不了,或者随着玄宗避往西蜀,或者举家迁往江南,总之都能逃避战祸,护住一家人安危当无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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