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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 第163节

  听悟名这么一说,唐离才明白这次针对净土宗的行动并非出自法相宗一家之意。所谓出头的椽子先烂。净土宗后起之秀。这十余年间在北地发展太快,它这般迅猛扩张自然就会影响到其它宗门。这次有了机会,其它宗门在法相宗的居中联络下,合力一处转守为攻也就不足为奇了。若真能打垮净土宗,虽然又进来一个法相宗,但其它宗门在出了一口恶气的同时,自然也可借净土宗势力消退之机扩张本宗势力,何乐而不为?而法相宗之所以愿意出头,也是因为新来乍到,可以借助此事迅速扎下根基并打开局面。

  耳听悟名控诉净土宗种种丑行,唐离初时听了也是怒不可遏,及至听地多了,却又让他清醒过来,小到一个宗门,大到一个国家,凡处于迅速发展扩张的时期,必然会有许多负面问题伴随出现,这本不足为奇。再则,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偌大一个净土宗门,有几个和尚不守清规也算正常。这些丑事儿净土宗有,其它七宗寺庙中只怕也难免。只是如今净土宗地这些事儿被人有意集中到一处来说,就显得有些耸人听闻了。

  原本出自相交情谊,唐离还想劝劝悟名,出家人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只是弄明白这是河东佛教诸宗统一的行动之后,这种话反而说不出口了。抛开这些面上的争夺不论,唐离政治经济学知识虽然粗浅,却也明白这些和尚们内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出自于利益之争,本宗佛法得以弘扬的背后,就意味着大量信徒的增加,而多增加一个信徒,相应得多了一份钱粮布施,涉及到这些真金白银的东西,任谁也不会丢手儿,他劝也是无益了。

  如今唐离需要考虑地就是自己该怎么表态,然而只是略一沉吟,他就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河东道佛门八宗之间的矛盾已经酝酿到没有了缓和的余地,纵然自己此次压下不帮忙,终有一日也会爆发。如此一来自己今天的拒绝不仅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得罪了这股在民间有着深厚影响力的宗教势力,真是得不偿失;本来,若不牵扯到安禄山,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依唐离的性子也未必就真的在乎,只是如今他需要在河东发动“宣传战”,破除“二圣”伪名,就不能不借助佛门力量,安胖子地这个“圣”名是由净土宗投桃报李给推上去的。若真能将净土宗势力逐出河东,则安胖子的圣名自然可以不攻自破。在这一点来说,唐离与这些宗门都是有着共同利益。最后一点,两河乃是高门的聚集之地,这些以礼法传家的儒门世家多是对“妖胡教”好感欠奉,以唐离郑家女婿及观风使的身份来做这件事。既显得名正言顺,又能在这些世家面前加分,说来还真是一举数得。

  脑海中电石火花之间想到这些,唐离说出地自然是悟名渴望听到的答案。

  此后两日,唐离边随意游走观察地方民风,边四下里拜会当地世家巨族,日子过得真是忙忙碌碌。而随行同来的兰心等人则忙着按照太乐丞大人的意图开始召集地方教坊司乐工,为三日后的道学之会准备有史以来的第一台大型歌舞。

  忙碌起来日子过得就快。三天时间转瞬即逝,这一日早晨,河北道道学门前热闹非常,那些道学学子早已在学舍后边的“留园”等候,而现在来地就是晋阳乃至本道的高门大儒。

  在门口迎接地三人一色儿地都是团领儒衫打扮,与身穿藏篮色衫子地崔学正及郑子文站在一起,身形颀长。一身白衫飘飘的唐离就显得分外夺目。

  “文公,尊婿代天巡视到河东,我这道学也跟着热闹了一回,本城本道地就不用说了,连家伯父及卢家素翁也一并前来,道学学子真是幸甚哪!在我记忆之中,还是上次家表兄摩诘先生到时才有这等盛况,此次北地硕儒齐聚留园。还真是要感谢别情先生了”,闲话之间说道这里,那崔学正还真向唐离拱手作了一礼。

  崔学正伯父就是博陵崔氏当代家主,而卢家素翁乃是范阳卢家的当代家主,这两人虽然不曾出仕做官,但论威望绝对是抖抖脚整个两河也要动一动的人物。每次朝廷要旌表乡里,这两人及郑家老夫人地名字绝对是排在最前面的三个。

  崔学正说话中间唐离扭头看了看面含微笑的郑子文,他来河东不过三四天时间,这么点儿时间从通知到动身,无论如何是不够崔、卢两家家主从河北道赶到晋阳的,而现在他们居然到了,这只能说明,此事肯定早已有规划,而且远在他来之前就早已计划好,而操作这一切的。毫无疑问就是自己这位岳父大人了。只是让唐离想不明白的是,岳父这种做法到底是何意图。他还没自大到认为自己的面子大到能和王摩诘相提并论的地步。

  想不明白就索性不再多想,崔学正说完,唐离正要还礼,就听道学门外幽静地长街外传来一阵儿车马磷磷之声,随即便见数辆马车转过拐角缓缓驶来。

  马车还在老远,郑子文肃了肃衣冠后就领着崔,唐二人迎上前去。

  “哲翁,素翁一路辛苦了”,郑子文从第一辆马车上迎下两个白发老者后,随即转身道:“唐离,快来见过两位尊长”。

  唐离见这两个老者虽然打扮普通但气度却着实从容端重,当下笑着上前拱手为礼道:“后学唐离见过两位尊长”。

  唐离打量这两个老者的时候,这两位家主自然也没闲着,那哲翁先自伸出手虚扶起唐离后笑道“前时多见京中小儿辈传书,言说新科状元郎风仪不凡,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说完这句,几人附和着笑了一会儿后,哲翁复又点头道:“《唐诗评鉴》老夫也曾拜读,该书于精髓上暗合孟夫子‘知人论世’之诗学观,于体例上接六朝《诗品》之余绪,而又能发前人之所未见,的确称的上佳作二字。比起你这相貌风仪,倒是这份才华更值得老夫赞叹哪!”。

  “尊长谬赞了”,听哲翁说完,唐离刚谦逊了一句,就听旁边的素翁接口轻吟道:

  达人轻禄位,居住傍林泉。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

  闲唯歌圣代,老不恨流年。静想同来者,还应我最闲。

  原来他吟的正是当日唐离初进京时地诗作,缓缓吟完之后,素翁才笑叹道:“容貌乃是天生皮囊,学养虽然难得,后天也可造就,唯这份淡泊心性着实难得,尤其于你这般年纪而言更是如此。想老夫当日初见此诗,也曾击节而赞!”,言至此处,那素翁转向郑观察使道:“得婿如此,子文贤侄夫复何求?”。

  素翁这话又引得众人一笑,唐离自然是逊谢不已,众人在门口又寒暄了片刻后。才向道学内行去。

  见唐离手疾眼快的搀住了哲翁,崔学正才伸手扶住素翁,郑子文见到这一幕,于不经意之间向伶俐地女婿投去了赞许的一瞥。

  占地广大的道学留园本是供学子们课余发散的所在,今天却被辟出做为聚会之所,及至扶着哲翁的唐离等人到达,那些等候的学子们如受惊了的鸟雀般自觉在园门口燕聚成行。恭迎几人到达。

  一行五人,除崔学正外。有三个是四大高门地当代家主,一个是声名显赫地新科状元郎,这些人在士林中地声望自不待言,平日里这些人想见一个也难,今天却联袂而来,如此豪华阵容只将那些与会的学子们激动地面红耳赤,几人一路行去。两边的学子也应着他们的脚步弯腰躬身为礼,一时间整个留园中的气氛肃穆庄重的紧。

  学子迎接过后,则是那些等候地本道名士上前寒暄,这来来回回又热闹了近三柱香功夫后,众人才开始落座。

  留园正中的草地上此时早已搭建了一个三面素锦环围的帷幄,唐离等人自进了帷幄,依次坐定之后,那些个后行的学子才在帷幄外各自择地坐下。眼前的一切布置,分明遵循的是孔圣讲学时的布置。

  因哲翁及素翁的到达,崔学正主持就有些分量嫌轻,这一职责自然就转到了郑观察使身上,他先是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才宣布全场肃立同诵《论语》第一章。以此做为此次聚会地开端。

  这一提议引来众人应声附和,一时间整个留园中“学而时习之……”之声播于远近。

  诵经完毕,便是随后的讲经,先是那些本道名儒依次据《论语》发微言大义,最后才是到哲翁及素翁二人,他们两人一个讲的是:“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而另一个讲的则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二人的讲经自然引来喝彩声一片。

  唐离这回也真算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大儒,这些人引经据典,字字阐发,其功底之深直让他感叹自己这虚名着实来地侥幸。

  其间郑子文也曾示意唐离发言,却为其以后学之名婉拒,郑观察使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倒也没有勉强,与会的数百人自然不会想到状元公是不敢献丑,还道他是尊敬前贤,一时对这位少年得意却知进退之道的状元公更多了几分好感。

  由于前来参予盛会的本道大儒太多,所以虽然是简单的讲经也花了将近两个时辰,讲经完毕,自有仆役送上茶点果子,众人边饮边观赏歌舞。

  只是这次的歌舞与往日的松散全然不同,帷幄对面的高台上首先出现的一个年约十六七地素装女子,如果有后世人到此,必定会惊讶地发现,一千二百多年前这个名唤兰心的女子所做地套路居然跟后世那些晚会的主持人一摸一样。

  听完素装女子的致词,哲翁笑着向身边的唐离道:“这是你太乐署安排的?形式的确新奇的很,不错,着实不错!”,夸了这一句后,他才颇有感慨的叹道:“‘乐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导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这句话说得好!难得她一个歌女尚能明此大义,而世人却早已将之忘却,只将声乐歌舞做为享乐手段,全然忘却了圣人当日以乐教化民心的初衷。儒门沦丧至此,实使人痛心疾首!”。

  哲翁这一言出,旁边附和连连,有了这么个调子,随后这一台推奇出新的歌舞就引来众人连番赞叹,盖因这台歌舞乃是为今日量身定做,其所用器乐也多以琴瑟等雅乐为主,至于其它那些歌曲及舞蹈的选择也同样是如此,加之本身歌舞穿插,安排紧凑,形式又足够新奇,自然博来阵阵彩声,以至于整个表演完后,许多素来对歌舞并不感兴趣的硕儒也赞叹其“志趣高雅,暗与圣人之意相合”,可以说,太乐署改制后的第一次亮相非常成功。

  歌舞之后,郑子文再次致辞时却点名让唐离发言,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年轻的过分的“别情先生”身上……


第十一集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两河(四)

  歌舞之后,郑子文再次致辞时却点名让唐离发言,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年轻的过分的“别情先生”身上。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唐离话语的开头也是起自于《论语》,知道这是郑子文在向北地士林隆重推介自己,他的语速显的有些缓慢,“读书人不能不刚强而有毅力,因为他负担沉重而路途遥远。千余年前曾子的教诲于今日读来依旧发人深省”。

  扬长避短,唐离并没有做细致的讲经,在诸多硕儒门前,他的发言刻意避开了自己的状元身份,而是以观风使的身份对那些学子们致辞,“士之职责有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诸位学子如今仍在道学受教,所以这治国平天下一项先自不提。但这是否意味着诸位就仅仅只应修身?”,以目光环视场中一周,唐离轻轻摇头道:“错,如果有这种想法就是大错而特错。依某之愚见,诸生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并非‘修身’,而应是齐家!”。

  唐离此言一出,不仅是场中道学学子,便是帷中的哲翁等人也有些愕然,不知唐离此言从何说起。

  盖因当世之儒生自发蒙接受儒家教育以来,就不断的接受着关于“进退”之道的浸润。“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邦无道。乘桴浮于海”,“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论语》中的这些句子无一不向后学传授着一个最简单地处事原则,如果邦国有道,则可以出来做事,“进”而完成治国平天下的宏愿;倘若不是如此。则应卷而深藏,“退”而归修己身。数百年来。士子们总是在这进退之间徘徊,关注的自然也是这些。反倒是“齐家”二字虽然口口称诵,但得到的重视其实并不多,如今在这样的论经大会上,唐离将之上升到第一的高位,怎不令人诧异,一时众人都愈发集中精神。想听听这位观风使大人有什么高见。

  “家之道有三,大则可为邦国;中则可为乡里;至低处才是一家一舍。夫子一生追求仁德,欲以仁德治天下,欲以仁德化天下,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又所谓父业子承,于诸生而言。自发蒙捧起《论语》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已经接过夫子当年欲以仁德化天下地未竟之业!只是我辈士子在面对这不可推脱的天赋职责时,究竟又做得如何?”,言至此处,唐离地声音有几分悲怆:“方今之世,儒门不振。每每思及,足使人肝肠寸断。然思及原因,一则是世风使然,其中更重要的更是我辈过错?”。

  刚才的一番“责任”之说激的那些学子们热血沸腾,但唐离随即又说到儒家不振,让众学子心生悲愤,及至最后那一句诘问,更是将满场目光都紧紧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两河之地人杰地灵,千百年来孕育了多少儒家先贤,只是如今两河所发生的一切却使人痛心不已”。略略抬头向远处眺望。片刻后回过头来的唐离声音中有无比的悲痛:“在这片养育圣人地土地上,如今‘伪圣’之名播于四方。这种对夫子赤裸裸的亵渎,除了造圣者的罪过之外,我等未能誓死捍卫至圣先师令名的士子岂能无罪?近日,净土宗凉清寺有僧人暗掘地道通往经堂静室,淫辱妇女,其它凡此种种丑行多有。这固然是佛门一小撮败类之过,但我辈士子未能履行以仁德化天下之天职,致使地方出此丑行,又岂能无罪?”,抢先占据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感觉真的很爽。

  有唐一代文化开放,倡导儒、释、道三家并行不悖,在佛道两家进入大盛期蓬勃发展的同时,儒家却失去了汉时的尊崇,远没有了往日地光辉。唐离所言“儒门不振”可谓是正中这些硕儒心中痛处。而随后列举的事实及接连问罪更让这些老儒既痛且悲,是以唐离话语刚完,哲翁及素翁打头,其他人已是哀声一片。

  无论唐朝或是后世,天赋的神圣职责及由这种职责而引发的罪,毫无疑问都是最能激起学子的热血。儒教沉沦,自身负罪,而帷幄中这些前辈大儒又是如此一副对不起列祖列宗的痛心疾首模样,所有地这一切足以激起他们心中所有的不满与热情。伴随着老儒门的哀声一片,这些年少的学子中有许多已是大发悲声。而他们痛心与愤怒的指向自然就是敢于亵渎至圣先师并做下种种丑行的净土宗门。

  河东道学留园中悲声一片,唐离沉吟许久后,才又继续道:“儒教衰微,但我辈儒门士子却绝不能沉沦。值此艰危之时,更需我等昂扬奋发。而奋发之道便在‘齐家’”,转了一个大圈,唐离的话又回归主题,“治国平天下是来日的事,管好一舍一家是份内的事,如今我等所齐之家应是亲族乡里,诸生若是能勇于承担以仁德教化乡里之重任,何愁一村一乡风俗不淳,逐乡风俗若淳,则一县淳;县县淳厚,则一州淳厚;州州淳厚,则一道淳厚;道道淳厚,则天下风俗归于纯良,如此不仅夫子千年遗愿得偿,又何愁凉清寺丑行再生?又何愁我儒门不得复振?”,慷慨言说至此,唐离复又以开篇之语做结:“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这番话在染上了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后,此时在众人听来分明有了许多不同。

  唐离致辞完毕,场中许久都是一片沉默,正在观风使大人心下惴惴地时刻,却见帷幄中哲翁与素翁竟然领着其它那些大儒同时起身向他拱手为礼。而帷幄外地那些学子更是站起身的同时深深弯腰鞠躬。在这些年轻地学子脸上,唐离不仅看到了一种“天将大人于斯人”的慷慨,甚至还隐隐感觉到了徇道者的悲壮。

  此次留园之会就在这样一种悲壮的气氛中结束,因花费时间久,那些个大儒们会后都不堪疲惫各自回下处休憩。唐离刚将哲翁送往观察使府下处,就被郑子文叫到书房中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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