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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 第119节


  用过午饭,唐离回后院休憩了半个时辰后,才命人驾车往宫中教坊司而来,车驾转出靖安坊,刚上了朱雀大街不久,就见前方一片人头涌涌,居高看去,只见往日肃静的河西、陇右节帅藩邸前,此时簇满的都是人,人群正中,有三个身穿血衣的青衣堂伙儿正躺在地上呻吟不绝,而围绕着三人的全是一色服饰的别情楼伙计,人人额头缠着白绢布带,上面用朱砂大大地写着“冤”字。

  阔达一百五十五米的朱雀大街乃是长安城主干道,人来人往最是稠密,此时突然出现了这事儿,只引来无数路人围观,人群中数十百个身穿单打衫的汉子边隐隐护卫着别情楼中喊冤的堂伙儿,边不遗余力的向围观者解说事情的缘起。

  “王忠嗣你耍横的,须怪不的我来赖的,先把事闹大了咱们再来理论!”,掀帘看了片刻,唇边露出一丝笑意的唐离才踏了踏车板道:“老李,小心着驾车,走!”。

  堪堪等老李驾车小心绕过人群,就听车后传来一片喧哗之声,唐离探首看去时,却见藩邸府门开处,冲出一群手持白蜡木棒地军丁,想要强行将府前喊冤围观者驱散。

  这些军丁刚一冲出府来,就听人群中有人高呼道:“陇右军打人了,王忠嗣打人了呀!”,一人呼,众人应,随即就有许多身穿单衫地汉子迎上前去,护住了别情楼喊冤的那些堂伙儿,两造里厮打开来,只使朱雀大街上热闹地不堪。

  看到眼前这一幕,唐离竟然莫名想起后世的“上访”来,静静看了片刻,他用手一指唐五:“去,找找陈老总,请他卖我个薄面儿,这两天带兄弟们好生歇歇!”。

  藩镇兵跋扈,每一上京总好惹出些事儿来,长安百姓虽然经见的少,但听着的却多,刚才围观时已听了许多,此时又亲眼见当兵的打人,他们虽怕殃及自身而远远的躲开,但好容易凑上这种大热闹,一时如何肯去?只是分散在四周,对着王忠嗣藩邸指指点点个不停。

  朱雀大街热闹的不堪,唐离所乘轩车劈开人群向皇城方向行去,身后近两百人械斗正烈,呼喝叱骂之声虽远在数里之外,依然清晰可闻。


第八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械斗(二)

  唐离驾车往宫中教坊司而来,朱雀大街上正自械斗的热闹,京兆府衙门处也是颇不宁静。

  白眉陈展刚见过前来传话的唐三,还不等他说话,就见一个公人急急的走来通报,言说韩大人急召。

  着人将唐三送出,陈展疾步来到后衙,那正背手踱着方步的韩朝宗见他来到,当即开言道:“刚收到传信儿,朱雀大街上王节帅藩邸前有人闹事儿,你速带了公人们去弹压住,那地方往来的官宦多,生使人见了,又是京兆衙门的错处儿。”

  陈展自十八岁入公门,这多年也不知侍侯过多少任京兆尹,尤其是韩朝宗来历不同,上任后对他依仗颇多,所以二人间关系相处极好。

  见上官说的是这事儿,陈展倒是半点不急,自在旁边的胡凳上坐了,迎着韩朝宗的眼神道:“大人,此事我已知道,但咱们却趟不得这趟浑水。”

  韩朝宗刚听小吏回报,还不知其中原委,闻言一愣后,却不说话,定住步子看向陈展。

  “大人可知在王忠嗣藩邸前闹事的是谁?”,陈展白眉耸动间道:“正是别情楼的那伙子人。”

  “唐别情!”,口中念出这三个字,韩朝宗益发的不说话了。

  “这些十镇的丘八爷们跋扈的惯了,寻常人家见了他们躲还来不及,有谁敢这样寻上门去闹的?更不说厮打械斗了,此事不消说。定是唐别情地手尾”,挥手让一旁侍侯的下人上茶后,陈展续又说道:“好歹也打过几回交道,唐别情这人大人还不知道?此人不是个好惹事欺人的,但也最是个不能吃亏的,说来是一榜状元出身,但有人真欺到他头上。什么温、良、谦、恭、让统统被他丢到一边儿去,心狠起来没个边儿。崇仁坊中敢放火,几十条人命说杀就杀得干净。他这号心性,又岂肯白吃了上午的亏?”。

  放开手来在胡凳上坐下,韩朝宗苦着脸点点头。

  接过下人递上的茶盏,陈展仰头喝了两口后续道:“别情楼用的可是唐离地字号,先不说这是个泼水般进银子的地界儿,单是那些丘八们如此闹腾。就等于大耳刮子抡在唐别情地脸上,这事儿他能善罢甘休?如今他既着了人去闹王忠嗣藩邸,咱们京兆衙门出去弹压,真个驱散了人,王节帅处未必能落着好儿,还把唐别情给得罪的苦了,得罪了他,不说咱们捕房。大人这仕途八成也算是到了头了。”

  “然则此事份属本衙该管……”

  “是该管,但咱不是没法管吗!”,陈展古怪一笑:“大人忽感风疾,头眩不能视事;公人们都去了城郊办案,没人怎么个管法儿?再者说,唐别情不是个不知好儿的。上次他成亲时府中出了盗案,尚能替大人弥缝儿,此次大人真为此事遭了弹劾,他能坐视不管?镇军跋扈,年年上京总要闹些乱子,回回苦的还不是咱们,恶人还需恶人磨,这次既然有人出头,大人情管到后边躺着,一来还唐离个人情。二来也免得受那夹板气。还能好生出口旧日的恶气。”

  事已至此,倒由不得韩朝宗不答应。只是看他抚额蹙眉的模样,倒真个似突得了风疾一般,陈展笑着将盏中茶一饮而尽,拱手告辞后便即带着手下公人一股脑儿出城去查那件三年前的无头命案了。

  ……

  长安皇城外羽林军营盘,“权州才子”薛龙襄闻报城内发生大规模械斗,正欲提一旅兵马前去弹压,披盔带甲间随意问了一句事情原委,立有知事地兵卒将听来的事情备细给说个清楚。

  紧着腰间绦带的手明显松了一松,薛龙襄盯住那兵卒的眼睛问道:“别情楼,你没记错?”。

  “千真万确!小的还听说,这别情楼乃是新科状元公置办的产业”。

  狠狠将腰间绦带束紧,薛龙襄腆起威武的将军肚,高喝一声道:“来呀!传令下去,除值星士卒之外,羽林六军立时集合往城外野营操练。”

  听到这一百八十度急转的军令,那兵卒愕然一愣,吃薛将军豹眼一瞪后才醒过身来,行军礼高叫了声:“得令”,随即快跑出去传令。

  敲起聚将鼓,羽林军这次聚军地速度真个堪称为操典范例,不到两柱香功夫,整个羽林六军已循着营房不远的春仪门浩浩荡荡向城外十五里处设置的大校场开拔而去……

  ……

  王忠嗣回京陛见,所带牙兵毕竟有限,但长安城内“路见不平”的好汉却益发的多了起来,往日跋扈河西、陇右的牙兵们毕竟不敢在长安亮起真家伙砍人,竟使场面如此僵持下来,别情楼伙计们小口啜着袖中藏着地养喉果酒,喊冤声着实响亮,而围观者也越聚越多,这其中不乏那些赶了半城路前来凑热闹的,能见到往日威风无限的镇军吃瘪,可是开元、天宝朝不曾有过的奇景儿,好热闹的长安百姓们边嚼着从小贩们手中买来的零果儿,边笑嘻嘻的等着看事情的后续发展,嗡嗡的议论声响彻半城,而别情楼的名号也欲发地响亮起来。

  偶有高驾轩车经过,内坐地官员原本还待显一显官威,待一听到镇军藩邸及别情楼几字,只能将刚张开的嘴紧紧闭住,长叹一声后,吩咐车夫绕道而行。

  诸般因素搀杂,竟使往日关防最严地帝京长安莫名出现了一个真空,闹的纷纷扬扬地朱雀大街上不说那些盔甲鲜亮的羽林,就是连公差也不见一个。从而成就了这番数十年不见的大热闹。

  ……

  朱雀大街上闹闹腾腾,宫中教坊司却一如往日般清净。

  “子美兄,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事儿那有做的完的,该歇息时还应好生歇息才是”,宫中教坊司公事房旁边的那间屋子已被辟出为杜甫专用。此时唐离推门而入,就见他正自伏案苦思。遂笑着说道。

  见是他到了,杜甫搁笔站起,一丝不苟的行了礼后,才正色说道:“‘乐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导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宫中教坊司之乐实负有礼乐教化之用。岂能有半点马虎?某原不是个有急才地,蒙大人不弃为卑鄙而委此重任,唯有戮力其事,上以有裨益于朝廷,下报大人知遇之恩。实不敢有半点懈怠。”

  此时的杜甫,身穿一件细绫儒士团衫,袖间雪白地里衬堪堪挽起二指,因未出仕。头上不曾着冠,用簪子挽了一顶文士四方巾,因收拾的齐整,看来也极利落,此时的他再没有当日那落魄的模样,连带着整个人看着也年轻了不少。

  唐离原不是个拘礼的人。但面对杜甫,也只能按规矩拱手还礼。

  知道与他一说起礼乐朝廷就是个没完没了,唐离听他这一通话说完后,只笑笑也不接话,坐了下来拿过书案上的文稿细看。

  一叠薄薄的绢纸上,勾圈点划密密麻麻,甚至有一句诗中某字旁边,列了不下十余字备选,单只看到这一幕,唐离也知其炼字用心之苦。

  唐离正自看那诗稿。杜甫忙碌片刻后端过一盏茶来。“说来这本是叨扰大人地虎丘团茶,只是这水倒还费了某不少心思。算得上有几分讲究,大人且品品如何?”。

  见杜甫说到这茶时脸上再没了往日的严肃,反是微微笑着很有几分献宝的意思,唐离好奇下因笑着说了一句:“子美兄竟还有秘法”,说话间接了过来小呷了一口。

  入口处,唐离只觉这水微涩中略有几分清气,虽然有点特别,但好字却说不上的,但面上却是笑着赞道:“此水甚拙,有古君子之香,子美兄好手段!”。

  “只听这个‘拙’字,但知别情少兄乃是个中方家”,听唐离赞叹水好,杜甫一笑间额上的苦纹也抚平了不少,连带着称呼变了过来,“这是我当年游历齐鲁时习得的一个收水妙方,今日愿与别情少兄共享”。

  唐离也是好茶的,听他说得郑重,大感兴趣下遂放了手中的绢纸凝神而听。

  杜甫自斟了一盏茶,小呷一口后道:“这取法嘛倒也简单,春尽日买一口大瓮,洗刷擦拭干净后置于院中,任它接夏秋间地无根水,此水先是发那碧绿色的青苔,随后更会生出许多血红色米粒大的跟斗虫,此时万万不可搅动,任自自发就是,待得霜降前后,此水已渐次澄清起来,此时别用它瓮逐瓮折澄过去,如此数遍,待澄的没一丝渣滓后,取拳头大小黑炭经火烧的透红,乘热投在水中,随即将瓮口泥封严实,埋于地下经冬之后于次年春开日挖出,如此之水经年不败,烹茶清而涩拙,最是好用,若是以之做清酒,更是无上佳品。”

  听杜甫说得兴起,唐离却是直欲做呕,尤其是想到那血红色小虫在水中翻腾往复的模样,更是面做灰败之色,眼见那杜甫又举盏邀饮,他再没有半点耽搁,起身借口他事急急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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